“违令者戒”的木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立身堂每一个人的心上。连续几日,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焦糊味和死寂般的压抑。白日里,妇人们照常下地、劳作,但眼神空洞,动作机械,仿佛被抽走了魂灵。夜间,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人惊坐而起,惶惶难以入眠。
那场大火烧掉的,远不止是几垛粮草。它烧毁了女户们最后一点侥幸,烧穿了乡村表面那层温情的薄纱,**裸地揭示了陈三之流的狠毒与赵金宝丧心病狂的背叛。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威慑,旨在让她们彻底屈服,跪着接受那“每斗压五文”的掠夺。
刘氏病倒了,是吓的,也是气的,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反复念叨:“没法活了……真的没法活了……”
王二婶则变得更加沉默,整日坐在堂屋门槛上,浑浊的眼睛望着院门方向,像一尊枯槁的石雕,唯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绝望,如同潮湿阴冷的霉斑,在立身堂的砖缝墙角和每个人的心里无声蔓延。
赵小满却像一块被烈火反复灼烧淬炼的顽铁。她没有病倒,也没有枯坐。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锐利。白日里,她比任何人都更卖力地在地里劳作,汗水湿透衣背,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发泄在土地上。夜晚,她屋里的油灯常常亮到深夜。
她不再看那张告示,而是铺开粗糙的草纸,用那截短短的炭笔,一遍遍写着、画着。她在回忆祖父笔记里关于附近山川水系的零星记载,她在勾勒赵家屯、小河湾、黑土洼、李家坡这几个毗邻村落的位置。这几个村子,都以有部分贫瘠土地由女户耕种而闻名,平日里虽往来不多,但境遇相似。
陈三的垄断令,针对的是所有“女户”。立身堂的这把火,看似只烧了一家,实则是对所有不甘屈服的女户的警告。
“他以为一把火就能把所有人都吓住……”夜深人静时,赵小满盯着跳跃的灯焰,眼神冰冷,“他以为女户们就是一盘散沙,只能任他拿捏。”
“不。”她轻轻吐出这个字,声音低却斩钉截铁。
沙子是散的,但若是掺上了水,握紧了,也能结成坚硬的团块!若是聚起了足够的沙,甚至能埋葬狂妄的旅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不能再单打独斗!必须联合所有被压迫的女户!**
独自反抗,是螳臂当车。但若所有女户都能拧成一股绳呢?陈三能威胁断一个屯的水路,他能同时断所有屯的水路吗?他能压一家女户的粮价,他能轻易压住所有联合起来的女户的粮价吗?就算能,那份代价,他还愿意付吗?
风险巨大。一旦联合失败,或者被出卖,必将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但……还有比现在更坏的境地吗?跪着生,还是站着死?
赵小满猛地站起身,吹熄了油灯。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接下来的两天,她以查看灾后田地为由,频繁外出。她并未走远,而是在赵家屯、小河湾、黑土洼、李家坡这几个村子交界的田埂、山脚下“偶遇”那些同样愁容满面、在地里劳作的别村女户。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点头之交,而是会停下脚步,状似无意地搭话。
“婶子,今年这荞麦长得还行,就是不知道能卖上价不……”
“大嫂,听说镇上粮行压价压得狠啊……”
“……唉,可不是吗,这日子没法过了。”对方往往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便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
“……俺们屯前几日,粮垛还被烧了。”赵小满会压低声音,适时地抛出一句。
“天爷!”对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又是同情又是恐惧,“……留……留字了?”
“嗯,‘违令者戒’。”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听者心中,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种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距离。
赵小满并不多说,只是留下一个同病相怜的苦涩眼神,便继续前行。但种子已经播下。恐惧和愤怒,是需要共鸣和宣泄的。
第三天夜里,月黑风高。赵小满换上一身深色旧衣,悄悄出了门。她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偏僻的小径,如同夜行的狸猫,无声无息地穿梭。
她先去小河湾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塞了一块画着简单三横(代表三村联合)的卵石在一个树洞里——这是她白日里与一个相熟的小河湾妇人约定的暗号。
又去黑土洼村后废弃的土地庙香炉底下,压了一根系着特殊结草的枯枝。
最后来到李家坡一户与她娘家有点远亲关系的女户窗下,极轻地叩了三下窗棂。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四个村子交界处那片无人管理的乱坟岗走去。那里荒草丛生,坟茔累累,白日里都少有人至,夜里更是鬼影幢幢,是绝密的所在。
她选在一座最大的荒坟背风面停下,这里地势略高,能隐约看到几条小径的来向。她拢起一些枯枝,却并不点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夜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冤魂的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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