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地的风,裹挟着初春解冻的泥腥、碎瓷的粉尘,还有……一股崭新而霸道的、混合着浓烈卤水苦涩与豆类焦香的气息。这气息如同凝固的火焰,从破窑深处那块被粗麻布包裹、条石压榨出的灰褐色“石板”上蒸腾而出,霸道地盖过了脓血的腐臭、酱膏的绝望余味,成为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灼烫的生机。
窑洞内,冰冷的地上,那块尺许见方、寸许厚的“石干”——盐卤干,如同沉默的磐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深沉灰褐的光泽,质地坚硬粗糙,边缘棱角分明。它静静地躺在浸透浆水、颜色深暗的粗麻布上,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苦涩与焦香。小树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枯黄的小脸不再紧贴冰冷的酱缸,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巨大的饥饿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野兽嗅到血腥般的、混合着恐惧与巨大渴望的光芒取代。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坚硬的“石板”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磨牙般的“咕噜”声。
存!
王婶的话如同烧红的烙印,烫在李青禾枯槁的脑海深处。
“耐存!顶饥!活命的金疙瘩!”
可如何存?这坚硬如石的疙瘩,难道就这般堆在冰冷的泥地上,任虫鼠啃噬、湿气侵蚀?
晒!
用最毒的日头!榨干最后一丝水气!让它硬如铁!坚如石!真正成为能扛过漫长春荒的……命!
这个念头带着卤水的灼烫气息,日夜鼓荡着她残破的胸腔。她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丝。枯槁的身影在窑洞内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目光扫过窑洞顶棚——那里,几根被烟熏火燎得黢黑、布满蛛网的粗大房梁,如同沉默的骨架,横亘在昏暗的光线中。
悬梁!
只有那里!才能避开地面的湿气与虫鼠!才能迎上窑洞破窗洞透进来的、吝啬却直接的……日头!
她不再犹豫。极其艰难地、极其小心地弯下早已佝偻的腰背。溃烂的左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极其粗暴地抓住那块沉重的灰褐色“石板”的一角!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脓血渗出!巨大的重量让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住!
托起!
极其艰难地将这块凝聚着最后希望的“石干”,极其缓慢地……托离冰冷的地面!
穿孔!
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巨大的力量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着!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血痂和麻屑的食指指甲,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抠向“石干”边缘相对较薄的角落!
抠!用力抠!
指甲在坚硬粗糙的豆干表面疯狂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指甲瞬间翻卷崩裂!鲜血混着豆干的碎屑渗出!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但她不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那个能穿过绳索的孔洞!
钻!用力钻!
用指甲!用指骨!用掌心的烂肉!如同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剧痛和豆干碎屑的飞溅!
终于!在付出了指尖几片翻卷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后,一个歪歪扭扭、边缘参差、仅容一根细麻绳穿过的……小孔,极其艰难地……在坚硬的豆干角落……钻了出来!
穿绳!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捻起那根由苎麻筋搓成、同样凝聚着血泪的灰白色细绳。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血淋淋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将绳头……捅进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小孔!
拉!用力拉!
绳头穿过小孔!打结!死死系紧!
悬!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踩上冰冷摇晃的破木凳!溃烂的左手不顾一切地高高举起那块系着麻绳的灰褐色“石干”!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根黢黑的房梁!溃烂的右手极其艰难地、用那血淋淋的手指,极其笨拙地、试图将麻绳的另一端……抛过房梁!
抛!用力抛!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疯狂抽搐!脓血疯狂涌出!麻绳带着豆干沉重的分量,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又颓然落下!
再抛!用力抛!
枯槁的身影在摇晃的木凳上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次抛掷都耗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汗水混着脓血,在她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
终于!
在不知第几次绝望的抛掷后,那根沾着鲜血的灰白麻绳,极其侥幸地……搭上了黢黑的房梁!绳头垂落下来!
拉!用力拉!
溃烂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抓住垂落的绳头!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后拖拽!腰背弓成一道更加绝望的弧线!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
“嘎吱——!”
沉重的灰褐色“石干”,在麻绳的牵引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离开了她的手掌,离开了地面,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最终,悬停在了窑洞顶棚那几根黢黑房梁的下方,如同一块沉默的墓碑,悬挂在昏暗的光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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