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前的垄沟里,那捆深褐色的麻皮如同半截腐烂的尸体,沉在浑浊发黑、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积水中。李青禾捧着那一小束银亮坚韧的麻丝,如同捧着从地狱里抢出来的微弱火种。可这火种,是用她十根手指的惨烈代价换来的。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链,死死缠绕着她的双手,从指尖一直烧灼到腕骨。探入沤麻臭水的伤口迅速恶化,红肿发亮,边缘溃烂,渗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浑浊的淡黄色组织液,混合着黑褐色的泥污,黏腻而灼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泵着滚烫的毒汁,顺着血管冲击着那些糜烂的皮肉,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抽痛。指尖的触感变得麻木而迟钝,却又在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时爆发出尖锐的刺痛。
她必须处理伤口。否则,别说搓麻绳编芒鞋,这双手很快就会彻底烂掉。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一步步挪到更远处那条尚未完全干涸的泥沟边。浑浊的泥水在烈日下泛着油腻的光。她咬着牙,将溃烂红肿的双手狠狠浸入冰冷的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压过了灼痛,带来短暂的麻痹,但随即,泥水中的沙砾和**物如同无数根细小的毒针,狠狠扎进溃烂的创口!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从她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猛地抽回手,溃烂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反而更加灼热地跳动起来,组织液混着淡红的血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下。
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只有无尽的泥污和疼痛。
她最终只能用破布条蘸着稍显干净的泥沟水,一遍遍冲洗伤口,再撕下身上最干净的一块破衣襟,蘸着沉淀后相对清澈的水,将溃烂的双手极其笨拙地、一圈圈紧紧缠裹起来。布条很快被渗出的组织液和泥污浸透,变成肮脏的深褐色,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移动都如同撕扯皮肉。
这双手,暂时废了。
她抱着那束银亮的麻丝,如同抱着一个巨大的讽刺,踉跄着回到破窑。目光扫过墙角那捆沉默的青黄芒草,心头一片冰凉。十双鞋……五日役……悬在头顶的刀锋,似乎更近了几分。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那十双鞋,也为了……不甘。
她把那束麻丝小心地藏在窑洞最干燥的角落,如同藏起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然后,目光再次投向窑洞外,那片在暴雨后短暂喘息、又被烈日重新炙烤的荒坡。
新的垄沟和低矮的垄背,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松垮,但大致轮廓还在。浑浊的积水正在烈日下迅速蒸发、减少,留下深色的泥痕和一层油腻的浮沫。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沤麻的恶臭和泥土的腥气。
然而,就在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泞之上,就在那刚刚堆起、尚未板结的垄背表面,一点异样的、极其刺眼的绿色,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死寂的灰黄中疯狂蔓延开来!
不是粟苗!不是野菜!
是稗草!
一种比野草更卑贱、更顽强、更贪婪的掠夺者!
它们细长的、带着紫红色条纹的茎秆,如同无数根淬毒的标枪,从松软的垄背泥土中争先恐后地刺出!狭长锐利的叶片肆意舒展,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在灼热的阳光下泛着一种油绿到发黑的不祥光泽!它们的根系如同贪婪的章鱼触手,在松软的垄背土壤里疯狂地向下、向四周钻探、蔓延!抢夺着本就稀薄得可怜的养分和水分!
才几天?!几天而已!
李青禾如同被雷击中,僵立在窑洞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疯狂滋生的、油绿发黑的稗草!一股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冰冷愤怒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她拼着命,赌上双手,在这片被诅咒的碎瓷地上开出的第一条生路,挖出的第一道垄背,还没来得及种下任何希望,就被这卑贱的、贪婪的稗草,蛮横地、疯狂地占领了!
它们长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密!油绿的叶片在热风中嚣张地摇摆,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所有的挣扎与血泪!它们吸吮着垄背里仅存的水分和沤麻渗出的那点可怜的腐殖质,以惊人的速度拔节、分蘖!几处低洼积着臭水的地方,稗草长得尤其高大肥硕,茎秆粗壮,叶片肥厚,顶端甚至已经抽出了细长的、带着倒刺的穗苞!
它们不是在生长,它们是在掠夺!是在宣告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是谁!
一股被彻底激怒的、混杂着绝望和不甘的狠戾,如同火山般在李青禾早已千疮百孔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她不能!绝不能让这些卑贱的掠夺者,夺走她刚刚从绝境中抠出来的、这方寸之地!
锄头!她需要锄头!
她猛地转身,扑向窑洞角落那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布满溃烂伤口的双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开裂的木柄!
“呃——!” 就在指尖触碰到粗糙木柄的瞬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溃烂的伤口爆发!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神经!缠裹的破布瞬间被渗出的组织液染成更深的褐色!她痛得眼前一黑,双手触电般猛地缩回,剧烈地颤抖着,根本无法握紧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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