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塘口的土腥气里混入了青石粉末的冷硬味道。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掌心那小块碎银的棱角、《养鱼经》残页的枯黄纸边、烙印的绳纹灼痛,以及那张滚落在地的“过继书”带来的冰冷余悸,日夜在她残破的躯壳里冲撞。塘埂外侧那块刻着“李青禾”的青石界碑,在秋阳下沉默矗立,炭黑的大字吸饱了光线,沉甸甸地压着塘口灰败的底色。
不够!
三个字……太轻!
压不住那老虔婆的贪婪!
压不住陈大柱醉眼里的淫邪!
压不住这河滩地上……无数道觊觎、嘲弄、等着看她笑话的……目光!
塘!
田!
她的塘!她的田!要用更硬的字……刻在更硬的石头上!死死钉进这片死地里!钉进所有人的眼珠子里!
这个念头带着界碑青石的冰冷和一种被逼出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她冻僵的神经!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过塘埂下那片被洪水冲刷过的、裸露着坚硬青石板的河滩荒地,最终,死死钉在了腰间破布袋里——那枚用蔓菁换来的、冰冷的碎银子。
雇!
雇石匠!刻大碑!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凝固的专注瞬间被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点燃!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下塘埂!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一块棱角分明、拳头大小的……深青色河滩石!不顾掌心伤口被尖利石角刮擦、脓血瞬间涌出的剧痛!朝着河滩远处那个佝偻着背、正叮叮当当敲凿着一块墓碑的……老石匠……狠狠地……掷了过去!
“咚!”
石头砸在老石匠脚边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刻!
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狠狠砸向惊愕抬头的老石匠:
“……碑!”
她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标枪,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指向塘埂上那块沉默的界碑!
“……加字!”
“……‘李记塘田’!”
“……刻大!”
老石匠浑浊的老眼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块刻着“李青禾”的官契碑,又扫过她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眼中却燃烧着骇人火焰的形容,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了巨大的惊愕和……本能的恐惧!
“这……这……”老石匠的声音干涩发颤,枯瘦的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浑浊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从李青禾脸上移开,又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忌惮……扫向……河滩地深处……那片隐约可见的、带着高高石阶的青砖院落——陈家大宅的方向。
“女人家……立……立碑……”老石匠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犹豫和恐惧,“还……还刻‘记’……这……这不合规矩……怕……怕是要招灾惹祸……”
“灾?祸?”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老石匠恐惧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火焰瞬间爆裂!枯槁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探入破布袋,溃烂的手指死死抠住那块冰冷的碎银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老石匠脚前……狠狠地……砸了过去!
“铛——!”
碎银子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声响!在河滩地的死寂里……格外刺耳!
“刻!”
一个嘶哑到极致、却带着冰封千尺寒意的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老石匠!
“……不刻?”
“……银子……喂狗!”
深陷的眼窝里,业火熊熊!
老石匠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脚前那枚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反射着冰冷银光的碎银子,又极其恐惧地扫了一眼李青禾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终于,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佝偻的腰,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捡起了那枚沾着泥污的碎银子。入手冰凉沉重,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刻……”一个干涩、如同从砂轮上磨出来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凿!
沉重的铁锤砸在冰冷的钢钎上!
“叮!当!叮!当——!”
尖锐刺耳、带着巨大力量的金石交击声,猛地撕裂了河滩地的死寂!如同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主权!
老石匠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如同被钉在了那块深青色的巨碑石坯前。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石面,布满老茧的双手紧握锤钎,每一次沉重的敲击都伴随着全身骨节的呻吟!坚硬的青石表面,石屑如同飞溅的冰碴,在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一道深槽……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随着锤钎的凿击……在原本“李青禾”三字的下方……向前……延伸!
“李——记——塘——田——!”
四个更加粗犷、更加深沉、带着千钧之力凿刻出的……炭黑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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