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的夜,是凝固的墨块,沉重得能压碎灵魂。玉佩如附骨之疽,紧贴心口,阴寒之气无孔不入,蚕食着体温与意识。柳含烟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单薄的旧衣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连续数日被吞噬情感、被噩梦呓语侵扰,她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濒临断裂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玉佩传来的沉滞闷痛,那细微的裂痕下翻涌的粘稠黑雾,即便在黑暗中,也仿佛能“听”到它们无声的咆哮与冲击,带来蚀骨的寒意与恐惧。
不能这样下去。 会被吞没。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她混沌的意识中顽强地浮现。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抵御这无边黑暗与吞噬的支点。
记忆的碎片在冰冷的黑暗中艰难地闪回。
不是柳如烟的刻毒,不是父亲的僵硬,不是这玉佩的酷刑……而是更遥远、更纯粹、如同蒙尘明珠般被深埋的——
寒塘,白鹤。
这画面甫一出现,便在意识中投下一抹微弱却温暖的光亮。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尚在,柳府还未变成冰冷的囚笼。府邸深处,有一处僻静的小小寒塘。塘水清澈见底,映着天光云影。塘边生着茂密的菖蒲和水蓼,开着细碎的紫色小花。母亲喜欢带她去那里。
记忆里的母亲,面容早已模糊,唯有一双温暖的手和温柔的低语异常清晰。母亲会抱着她坐在塘边光滑的青石上,指着水中优游的几羽白鹤。那些白鹤姿态优雅,长颈曲项,羽翼如雪,朱顶如丹。它们在清浅的水中踱步,低头觅食,偶尔引颈长鸣,声如清磬,穿透薄雾,在寂静的晨光中回荡。
母亲会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里面装着细碎的谷粒。她的小手被母亲温暖的大手包裹着,轻轻抓起一小把谷粒,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洒向塘边浅水处。
“烟儿,看,它们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柔如春风。
谷粒落入水中,漾开细小的涟漪。那些白鹤便轻盈地涉水而来,细长的腿如墨玉,优雅地探入水中,长长的喙灵巧地啄食着水面的谷粒。它们并不怕人,有时甚至会踱到近前,用黑曜石般纯净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石上的母女。阳光穿过晨雾,落在它们洁白如雪的羽毛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清新、泥土的微腥和菖蒲的淡香。
母亲发间一支简单的青玉簪,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母亲温暖的衣角,感受着那份被全然包容的安全与宁静。那一刻,没有“灾星”的污名,没有冰冷的枷锁,没有玉佩的吞噬,只有寒塘的水波,白鹤的清鸣,和母亲怀抱里无与伦比的温暖与平和。
这回忆如同冰封荒原上燃起的第一簇篝火,微弱,却带着足以驱散黑暗的暖意。一股久违的、纯粹的宁静感,如同汩汩清泉,从记忆深处悄然流淌而出,浸润着她干涸枯竭的心田。心口那被玉佩压制的朱砂印记,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纯净的暖意,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柳含烟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沉入这片温暖的回忆之光中。她甚至能“闻”到菖蒲的淡香,“听”到白鹤清越的鸣叫,“感觉”到母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在这意识构建的幻境里,颈间玉佩那如影随形的阴寒与沉重,似乎被这纯净的暖意暂时隔绝开来,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闭上眼,琉璃色的眼眸在黑暗中轻轻颤动,苍白的唇角,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静心…守住这片光…
她努力地凝聚着心神,如同虔诚的信徒守护着最后的神龛,试图让这份源自寒塘喂鹤的宁静感更加清晰、更加稳固。这宁静是她对抗玉佩吞噬的唯一武器。
然而!
这片刻的安宁,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颈间玉佩最狂暴的反噬!
嗡——!!!
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而急促的震动!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被强行惊醒,陷入了彻底的暴怒!
玉佩表面,那些盘绕扭曲、狰狞无比的荆棘纹路,如同被注入了地狱的熔岩,疯狂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这光芒不再是之前的闪烁,而是持续地、激烈地明灭着,如同无数只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疯狂开合!每一次光芒的爆发,都带来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粘稠的阴寒死气,如同冰冷的墨汁,狠狠冲击向柳含烟的心神!
“呃!”柳含烟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带着毁灭意志的冰冷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沉静的意识壁垒上!试图将她从那温暖的回忆幻境中强行拖拽出来!
玉佩在激烈地阻挠!它在疯狂地抗拒这股纯净的宁静之力!对它而言,这份平静,这份温暖,是比悲愤更可怕的“毒药”,是它吸食负面情绪、滋养内部黑雾的障碍!
柳含烟咬紧牙关,身体因对抗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渗出额头。她死死守住心神,拼命在脑海中勾勒寒塘的波光,白鹤的羽翼,母亲模糊却温暖的笑容……试图在这幽蓝光芒的狂轰滥炸下,守住那方寸的净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