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白日里喧嚣鼎沸的柳府,此刻沉入了死水般的沉寂。白日里的金玉繁华、人声鼎沸,如同褪色的幕布,在浓重的夜色中显露出冰冷而虚伪的骨架。亭台楼阁化作巨大的阴影怪兽,沉默地蛰伏着。唯有巡夜家丁手中提着的灯笼,如同飘忽的鬼火,在深宅大院错综复杂的回廊间缓慢移动,照亮方寸之地,更衬得周遭的黑暗深不见底。
客院“听竹轩”内,一盏孤灯如豆。
灯下,崔明远斜倚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却比那被面还要苍白几分。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荆棘反噬,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机。心口那片狰狞的锯齿状烙印,此刻虽褪去了那焚魂蚀魄的赤红岩浆之色,却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皮肉深处,散发着一种沉滞的、如同钝刀割肉般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余痛,喉间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气。
他被匆匆抬回这客院后,柳府请来的几位大夫轮番诊视,施针、灌药,忙活到深夜。诊断结果无非是“急火攻心”、“痼疾复发”、“需静养避风”云云,开了一堆温补安神的方子便摇头告退。柳元庭象征性地露了一面,脸上堆着虚伪的关切与难掩的嫌恶,话里话外都是“家门不幸”、“灾星冲撞”,嘱咐他好生休养,绝口不提那霜发少女的去向与处置,更无人敢深究那诡异赤红烙印的由来。
阿福守在床前,看着自家公子死灰般的脸色,眼圈通红,无声地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擦拭着崔明远额角渗出的虚汗。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烛火燃烧的焦糊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阿福…下去歇着吧…”崔明远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公子…”阿福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无妨…我…躺躺就好…”崔明远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
阿福拗不过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
寂静,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整个房间。
崔明远并未睡着。
白日里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灵魂被焚烧的绝望、扑倒时冰冷的鹅卵石触感、柳含烟霜发染血惊骇欲绝的琉璃眼眸…所有画面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反复在他眼前闪现。心口的烙印在寂静中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新的钝痛,提醒着他那无法摆脱的诅咒。
然而,就在这沉滞的剧痛与纷乱的思绪中,一丝异样的暖流,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冰封河面下涌动的潜流,缓缓地从烙印深处渗透出来。
嗡…
烙印深处,那缕新生的龙魂之力并未因白日的重创而彻底沉寂。此刻,它如同经历劫火淬炼的残金,褪去了狂暴,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沉凝的暗金光泽。这光泽在烙印核心缓缓流转,每一次流转,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灼痛。
更让崔明远心神剧震的是!
这暗金光泽流转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牵引感,如同无形的绳索骤然绷紧,猛地从那烙印深处爆发出来!
朱砂印记!
这牵引感不再是白日里模糊的方向指引,而是清晰无比、强烈到近乎尖锐地指向一个具体的方位——柳府深处,最偏僻、最阴冷、最被遗忘的角落!
东厢!
那点纯净而温暖的朱砂印记,此刻就在那东厢深处!它的波动不再仅仅是呼唤,更带着一种深沉的惊悸后的疲惫、无言的悲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崔明远猛地睁开眼!
那双因剧痛和虚弱而黯淡的眼眸深处,骤然燃起两簇幽暗执拗的星火!
柳含烟!她在东厢!那锁链符文禁锢之地!她此刻…还好吗?白日里那染血的白衣…那惊骇绝望的眼神…她被锁起来了?她在害怕?她在…等待?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体内残存的所有力气!一股强烈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猛地冲垮了所有“静养”、“避风”的医嘱!烙印深处那缕暗金龙魂之力,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决绝的心意,流转骤然加速,释放出更强烈的暖流,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呃…”他闷哼一声,强忍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四肢百骸的酸软无力,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贴身的里衣。他喘息片刻,咬着牙,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挪下床榻,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时,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着,一步步挪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潮湿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些许屋内的药气,也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院外一片死寂,巡夜灯笼的光晕已远去。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如同鬼魅的低语。
时机!
崔明远深吸一口气,那缕暗金龙魂之力被他强行调动,如同微弱的暖流在冰封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勉强驱散着蚀骨的虚弱感。他脱下染血的靛青直裰,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将一头墨发用布带紧紧束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