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碗浑浊的清水,在死寂中渐渐停止了晃动,水面映着破败屋顶的椽子,如同凝固的、扭曲的污痕。林静水蜷缩在阴影最浓稠的角落,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泥墙,头颅深埋在双膝之间,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抱着自己。那姿态,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昏迷。一种被巨大恐惧和疲惫彻底压垮后的、失去意识的昏沉。他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近乎停止,只有胸口被手臂紧压着的、佩戴玉佩的位置,随着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那具躯壳尚未完全冰封。
苏明霞坐在回春堂另一端的冰冷板榻上,后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冻土中的标枪。她的目光穿透蒙尘的窗纸,落在庭院里那棵枯杏新抽的、在幽冥寒气中顽强挣扎的嫩芽上。腕间的烙印,那闷痛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带着冰冷的嘲弄,提醒着她山径上那点刺目金芒的存在。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那片皮肤下更深沉的、名为“真相”的隐痛。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墙角那片凝固的阴影,不去想他脸上凝固的笑意,不去想那非人的金芒……然而,那蜷缩的身影,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不断将她的思绪拖拽进去。山风呜咽着掠过屋顶的破瓦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更添几分凄厉。
夜,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天地。后窗的缝隙里,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噬殆尽。回春堂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无处不在、粘稠如实质的幽冥寒气,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流淌、膨胀。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裸露的皮肤蜿蜒而上,钻入骨髓深处,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僵冷。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带着冰碴的死亡气息。枯杏上那点微弱的生机,在这极致的寒夜中,似乎也被彻底冻结、扼杀。
就在这幽冥寒气最浓重、黑暗最纯粹的深夜里。 墙角那片凝固的阴影中! 林静水那一直如同石雕般沉寂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如同冬眠的蛇被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惊扰。 不是苏醒。 而是……陷入更深的、被无形梦魇死死攫住的——泥沼!
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辗转! 头颅在深埋的双膝间左右摆动,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极力想要摆脱什么束缚般的挣扎! 紧环抱着身体的双臂,指关节用力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单薄破旧的衣衫下,嶙峋的骨骼轮廓在黑暗中绷紧、凸起,如同濒死挣扎的困兽! 冷汗! 细密的、冰凉的冷汗,如同雨后春笋般,在他苍白的额头、鬓角、甚至紧抿的唇线边缘——迅速渗出、汇聚! 在绝对的黑暗中,那冷汗的湿意仿佛散发着微弱的、绝望的光泽!
紧接着! 他那一直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开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翕动! 如同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 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如同被砂砾碾磨过无数次的气音,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从那翕动的唇瓣深处——挤压出来!
“呃……嗬……” “……鳞……” “……冷……好冷……” “……火……” “……坠……坠……”
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出来的碎片,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被巨大力量拉扯、向下沉沦的绝望!语无伦次,意义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烈质感!
苏明霞在板榻上,身体猛地绷紧! 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 那辗转挣扎的细微声响,那如同垂死哀鸣般的破碎呓语,在这死寂的、幽冥寒气弥漫的深夜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击碎了回春堂表面凝固的死水!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所有强行维持的冰冷和疏离,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呓语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猛地转过头! 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利刃,穿透浓稠的黑暗,死死钉向墙角那片翻滚着痛苦挣扎的阴影!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那愈发急促、愈发痛苦压抑的喘息,和那破碎到不成句子的呓语!
“……鳞……护……护不住……” “……霞……霞光……” “……阿……烟……”
呓语在继续! 那破碎的音节,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刺,狠狠扎进苏明霞紧绷的神经! “鳞”?是指龙鳞?还是……他胸口紧捂的那枚玉佩? “火”?李云炽将军府冲天的烈焰? “坠”?柳如烟坠下戏台楼阁的血色身影? “阿烟”?柳如烟!这个名字如此清晰地再次出现! “霞光”?溪霞?!她在山径上捕捉到的那个名字! “……护不住霞光”?!他在呓语中,将这几个字连在了一起!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幽冥寒气更甚,瞬间从苏明霞的脚底窜上头顶! 是噩梦! 他在做噩梦! 梦见了李云炽将军府的焚身业火?梦见了柳如烟坠楼的绝望?梦见了……溪霞……还有那护不住的……霞光?! 还是……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梦?而是……龙魂在他意识最薄弱的深夜里,借机发出的——冰冷低吟?在向他灌输那些惨烈的记忆碎片?在嘲弄他的无能?在提醒他无论哪一世,他都“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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