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霞几乎是撞开了回春堂的后门。湿透的裙裾裹着泥泞,沉甸甸地坠在腿上,冰冷刺骨。她气喘吁吁,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晨雾中溪畔倒影里那白发坠渊的绝望和血莲绽放的恐怖景象,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她的神智,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回来。
她踉跄着冲进弥漫着药香与血腥气混合的内室,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了那张简易板床上!
林静水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剧烈的呛咳,没有喷涌的血沫,更没有幻象中那触目惊心的血莲绽放。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似乎比昨夜更加平稳了一些,虽然微弱,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胸口的起伏均匀而缓慢,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苏明霞僵立在门口,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她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冰凉的汗水混合着尚未干透的溪水,顺着额角鬓发不断滴落。巨大的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尽的疲惫。
是……幻觉吗?那溪水倒影中的景象? 可为何如此真实?那坠落的绝望,那血莲绽放时的死寂美感……以及此刻,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依旧清晰得让她指尖发颤。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挪到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搭上林静水冰凉的手腕。
脉象!沉细依旧,但那股如同冰封之泉的紧涩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让她濒临崩溃的心神稍稍找到了落点。
药……那碗“赤金断续”汤……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苏明霞跌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酸涩的双眼。溪畔的冷风似乎还裹挟着她,那坠落的纱帕,那消散的白发倒影……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是预警?是映射?还是她心神恍惚下的臆想?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终于压垮了她紧绷的神经。在确认林静水暂时无性命之忧后,极度的困倦瞬间将她淹没。她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矮凳上,靠着墙壁,在弥漫的药香和微弱血腥气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混乱的梦境交织着血月、龙炎、荆棘泪花和坠落的白发身影。每一次惊醒,都带着一身冷汗和剧烈的心跳。直到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她才在又一次的惊悸中彻底醒来。
晨雾早已散尽,雨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洒满杏花坞。镇子上也渐渐有了人声。
苏明霞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看向床上。林静水依旧沉睡,但气色似乎又比昨夜好了那么一丝丝。她稍稍松了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医馆还需要开门,病患还在等着她。
她刚走到前厅,准备卸下门板开门营业,一阵喧闹的争执声和痛苦的呻吟就从门外传来。
“哎哟!轻点!疼死我了!” “老王头你忍着点!苏大夫这就开门了!” “让开!都让开!苏大夫!苏大夫救命啊!”
苏明霞心中一凛,迅速拉开沉重的门板。
门口围着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是镇上的老樵夫王老汉,他身边搀扶着他的是儿子王大力。王老汉此刻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左手死死捂着右边的小臂,鲜血正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他半截粗布衣袖,一滴一滴落在回春堂门前的青石板上!
“王爷爷!这是怎么了?”苏明霞连忙让开位置。
“唉!倒霉催的!”王大力扶着老父,一脸懊恼,“今早上山砍柴,这老爷子眼神不济,一脚踩空了,差点摔下坡!还好旁边有棵歪脖子树挡了一下,人没大碍,就是这胳膊被旁边断掉的尖利树茬子给豁了个大口子!血流得止不住!”
说话间,王老汉已经被搀扶着进了医馆,坐到了诊桌旁的椅子上。苏明霞立刻上前检查。王大力小心地松开捂着的手。
嘶——!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在小臂外侧,深可见骨!一道寸许长的狰狞裂口,皮肉翻卷,边缘沾着木屑和泥土,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伤口虽然不算特别巨大,但位置不好,又深,血流如注。
“得赶紧止血!这伤口太深了!”王大力急得直搓手。
苏明霞却异常镇定。“别慌。大力哥,你去灶房帮我烧一锅开水,再拿些干净的棉布来。王爷爷,您忍着点。”她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迅速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三七粉、白及粉和上好的金疮药,又拿出干净的温水、棉布和银针。动作麻利,不见丝毫慌乱。
她先用温水和干净的棉布,极其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和木屑。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当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伤口边缘那翻卷的皮肉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温润暖流,从她指尖悄然流淌而出,渗入那破损的肌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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