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的石碾在霜降那日停了最后一圈。赵无恤蹲在谷堆旁,看智伯勤用木扬扇分离黍粒与糠皮,扇叶扬起的细尘在阳光下翻滚,像极了暗河支流的纹路。他指尖捏着片黑黍壳,壳上的纹路竟与石窦骨简的刻痕有几分相似。
"无恤先生," 韩母抱着捆麻布走来,布上的 "共生纹" 沾着新谷的碎壳,"老身把 ' 晋水礼 ' 抄了三份,用桐油浸过,能防潮。" 她身后跟着三个孩子,赵稷捧着竹卷的手在抖,阿木的皮囊里露出半截狼尾毛,陈石怀里揣着片晒干的黑黍叶 —— 那是今年收成最好的一穗上的,叶尖还留着虫咬的豁口。
赵无恤摸向胸口的旧伤,疤痕早已褪成浅白,像片晒干的麻布。骨简地图摊在谷堆上,暗河支流尽头的谷穗标记旁,他新刻了行小字:"礼如谷种,需离土,方生根。" 刻完突然想起,去年这时候,石窦里的骨简还浸在浑浊的水里。
远处传来马蹄声,阿古拉牵着三匹黑马站在土坡上。马背上的行囊鼓鼓囊囊,装着韩母染的 "共饮纹" 布、智氏的新粟种(每粒都挑过,比拇指还圆)、狄人的马奶酒曲(用皮囊封着,飘出淡淡的酸香),还有流民们攒的草木灰(装在破陶瓮里,瓮沿还粘着去年的谷壳)。
"该让竹卷走了。" 赵无恤把三份抄本分别塞进三个孩子的行囊,"赵稷去曲沃,找智越;阿木去狼山,给狄人部落;陈石往南,看看中原的田。" 他特意把陈石的竹卷换了片更厚的竹简,"南边潮,这竹片用桐油浸了三遍。"
分卷的仪式用了智氏的老规矩。
智伯勤取来三枚铜铃,铃身刻着 "礼" 字的古体,是去年从暗河捞的西周遗物。铃舌上缠着红绳,一摇就发出 "叮" 的脆响,像泉水滴在石上。"我祖父说,城濮之战时,晋军就是用这铃传递军令。" 他把铃系在孩子们的行囊上,绳结打了七个环,"铃响,就代表礼到了。"
韩母给每个行囊缝了块 "共生纹" 布。赵稷的布角绣着曲沃的城楼,城砖的纹路用的是智氏的 "回字纹";阿木的绣着狼山的轮廓,山顶画着轮红日,是狄人敬的长生天;陈石的绣着条蜿蜒的河 —— 她说 "这是黄河,能载着竹卷往南去",河水里还绣了条小鱼,是江南才有的品种。
阿古拉沁突然拽住陈石的衣角,把块画着泉眼的陶片塞给他。陶片边缘的牙印被摩挲得发亮,是她去年咬的。"娘说,见到南边的人,就说我们的黑黍能酿酒。" 陶片背面,她用炭笔描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缺了块,像她自己掉的那颗牙。
赵无恤展开 "晋水礼" 的母本,让三个孩子在末尾按手印。赵稷的指腹沾着黍糠,印子上还带着谷粒的纹路;阿木的带着马奶的腥味,印边晕着圈奶白;陈石的嵌着草木灰的细粒,把 "礼" 字的最后一笔都填黑了。三个印子叠在一起,像颗发了芽的谷种。
"记住," 他按住孩子们的肩膀,目光扫过打谷场上的众人 —— 智伯勤正往赵稷的行囊里塞新磨的铁匕首(刃上刻着 "智" 字,是他连夜打的),阿古拉给阿木的马系上狼尾毛(取了最粗的那根,说能避邪),流民老者在陈石的布囊里放了把炒黑的黍粒("饿了就嚼两粒,顶饿"),"礼不是让他们学我们,是让他们知道,黑黍能在晋地长,也能在别处长。"
铜铃在晨风中响起时,三匹黑马正顺着暗河的方向走去。赵稷回头时,智伯勤的木扬扇还在谷堆上摇,扬起的黍糠像层雾;阿木的歌声越来越远,狄人的调子混着铜铃的脆响,唱的是 "黑黍长,马奶香";陈石的身影转过土坡时,手里的黑黍叶正被风吹得发抖,像在跟晋地告别。
赵无恤摸出骨刀,在母本竹卷上刻下:"霜降之日,礼分三路,如暗河三支,终汇江海。" 刻痕里落进几粒黍米,是石碾扬起的,像给这行字撒了层种子。
消息传回时,已是来年春分。
第一个带信的是个狄人牧人,他的羊皮袄上沾着狼山的雪。"阿木让我捎这个。" 他解开怀里的狼皮,上面用红绳绣着 "晋水礼" 三个字,线脚歪歪扭扭,是阿木教部落里的妇人绣的。有个 "水" 字绣错了,用的是狄人 "河流" 的符号,倒像条游动的鱼。
"阿木说,狼山的黑黍发了芽," 牧人比划着,手背上还有冻伤的疤,"他们把竹卷刻在岩壁上,说石头比竹子结实。" 他突然指着狼皮的边角,那里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谷穗,穗粒处用的是中原的 "回字纹","部落里的老人一开始不乐意,说该用狼纹,阿木就把两种纹混在一起绣 —— 您看,像不像黑黍长在草原上?"
韩母突然红了眼眶,把狼皮往织布机上一铺:"老身就说,孩子们比我们会想办法。"
第二个消息来自曲沃的智越。送信的士兵背着半袋菽豆,豆粒圆滚滚的,是齐国的品种。"将军让把这个种在暗河沿岸。" 他从怀里掏出片竹简,是赵稷抄的 "晋水礼",上面多了几行字:"曲沃的孩子学种黑黍时,总爱往田里撒马奶酒,说这样长得快。" 竹简边缘,有个小小的 "越" 字刻痕,比之前的工整了些,只是最后一笔还是拖着个小尾巴 —— 他缺的小指还没习惯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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