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晨雾将散未散之时,悄然停在了沈府侧门。相较于镇国公府昨夜经历的惊心动魄与今日注定要上演的“雷霆震怒”,沈府门前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仿佛昨日的风波已被刻意遗忘,只留下表面脆弱的平静。门房见到是顾瑾的马车,连忙躬身恭敬地打开侧门,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顾瑾沉静的目光对视,显然是听闻或感受到了府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顾瑾心照不宣,未作停留,带着一身清冷的晨露,径直回到了栖梧苑。刚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见沈澈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少年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更多的则是压抑不住的担忧与关切。
“姐!”沈澈快步走近,几乎是屏着呼吸,语速极快地将声音压得极低,“你总算回来了!昨夜你未归,我按照你的吩咐,对外只称你昨日在镇国公府受了惊吓,回府后便突发高热,需要静养,闭门谢客,连老夫人那边的晨昏定省也托病告了假,并未让人探视。姐,舅舅他们那边……情况如何?外祖母可安好?嫁妆底单……可有找到?” 他一口气问完,眼神紧紧锁在顾瑾脸上,生怕错过一丝信息。
顾瑾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低声道:“进屋细说。”
姐弟二人快步进入内室,顾瑾将镇国公府昨夜遭遇的惊险——从慕容韬中毒、老夫人急火攻心,到死士行窃、内鬼潜伏,再到她与两位舅舅将计就计、策划“失窃”以迷惑对手,以及后续安排慕容博大闹京兆尹府等事,删繁就简,却重点突出地告知了沈澈。
沈澈听得心潮起伏,眼中异彩连连,时而因外祖家遭遇的凶险而攥紧拳头、面露后怕,时而又为姐姐临危不乱、巧妙布局的胆识与智计感到由衷的振奋。“如此一来,他们盗走了假底单,自以为得计,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再来骚扰外祖家,我们便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专心查账了!”沈澈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斗志。
顾瑾点了点头,肯定了弟弟的判断,但随即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语气转为关切:“澈儿,你这是一夜未睡守着我回来?查账之事固然紧要,但身体是根本,急不得一时。你先回去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方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硬仗。”
被她这么一说,沈澈才感觉浓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姐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撑不住了。那……姐姐,我先告退了,你也别太劳累。”他知道姐姐决定的事劝不动,只能叮嘱一句。
顾瑾微微颔首:“去吧。”
然而,她虽然让沈澈去休息,自己却连口热茶都未及喝,便径直钻进了那间几乎被账册淹没的东厢房。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纷扰。空气中弥漫的陈旧纸张与淡淡墨锭的气味,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她特定战场的硝烟气息。
她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地摊开那份紧贴胸口带回的、带着体温的嫁妆底单副本。泛黄的宣纸上,母亲慕容玥当年那丰厚的嫁妆一一罗列,字迹清晰,数目详尽。她又从旁边堆积如山的账册中,精准地抽出了标记为田庄地产类的几本总账与明细账。
没有片刻耽搁,她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左手按住底单,右手执笔,旁边摆好了空白的草稿纸和一把小巧的紫檀算盘。她开始了枯燥却至关重要的核对工作。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算珠清脆密集的碰撞声以及偶尔停顿下来凝眉思索的静默中,悄然流逝。阳光透过窗棂,从清晨的柔和清冷逐渐变为午后的明亮炙热,又慢慢西斜,拉长了光影,顾瑾却仿佛毫无所觉。
她逐项比对底单上记录的田庄位置、亩数与账册上的记载是否吻合。很快,她便发现了几处细微的差异:底单上记录京郊落霞庄有上等水田八百亩,而近三年的账册上却只记为七百五十亩;城南的一处桑园,底单记有桑树两千株,账册上却模糊地写着“约一千八百株”。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差异,累积起来,代表的便是被悄然侵占或隐匿的产业。
接着,她开始核对田庄的产出与收益。她并非盲目相信账册数字,而是凭借原主记忆中对农事的一些了解,以及穿越前所知的逻辑常识进行判断。例如,她发现位于京畿肥沃之地的几个田庄,连续数年上报的粮食亩产,竟与《户部则例》中记载的当地平均亩产下限持平甚至略低,而在她的印象中,那些年份并无大规模的天灾记录。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更让她心生寒意的是,当她翻阅到永泰二十二年的账目时,看到了那笔她昨日便已留意到的、关于落霞庄因“夏汛水患”导致“田亩大面积歉收,计亏空粮租折银五百两”的巨大亏空记录。她立刻回忆起,自己为了查账,曾特意翻阅过近二十年的《京畿邸报》摘要和留存的部分官府文书抄本。她清晰地记得,永泰二十年京畿一带确实有过一次较大的水患,但永泰二十二年,记载却是“风调雨顺,仓廪充实”!哪里来的需要减免五百两租银的特大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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