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诗情离去后,栖梧苑内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账房伙计们搬运账册时沉重的脚步声与偶尔的低声交谈打破。一摞摞用蓝色布面仔细包裹的厚重账册,以及那些沉甸甸、散发着淡淡木香的契据木匣,被小心翼翼地抬进院内特意腾出来的东厢房。很快,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便被这些承载着十数年光阴与无数秘密的纸堆占据,空气中弥漫开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淡淡墨香,仿佛将时光都凝固在了这方寸之地。
沈澈看着眼前这座几乎堵住了半面墙的、真正的“书山”,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脸上写满了敬畏与茫然,甚至有一丝绝望:“姐,这……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我们从何入手啊?”
顾瑾站在堆积如山的账册前,身姿挺拔,神色却异常冷静,甚至那双清亮的眼眸中,透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如同猎手锁定目标般的锐利光芒。她早已不是那个对古代繁琐账目一无所知的现代灵魂,原主残留的、关于闺中女子需略通家务账目的记忆,加上她自身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洞察力,足以让她有信心在这片数字的迷宫中找到路径。
“不必畏惧,阿澈。”顾瑾的声音沉稳如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查账如同抽丝剥茧,需有章法,乱不得。母亲嫁妆虽品类繁多,看似杂乱,但大致可归为几类:田庄地产、商铺营生、金银现钱、古玩珍奇。我们便以此为纲,先理清大类,再逐类击破,总能把这条脉络理清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钱账房小心翼翼的通禀声。顾瑾让他进来。钱账房躬身入内,手中捧着几本格外厚重的册子和一个较小的木匣,态度比之前更加恭谨,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二小姐,三少爷。老朽先将田庄地产这一类的账簿,以及相关的地契、房契副本送过来。其余的,还在整理分类,稍后便陆续送来。”
“有劳钱先生,放在案上即可。”顾瑾语气平淡。
“是。”钱账房依言将账册和木匣轻轻放在房间中央唯一空着的那张紫檀木翘头案上,动作轻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放好后,他再次躬身,“二小姐若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账房那边还有些杂务……”
“嗯,你去吧。若有疑问,我自会派人去请先生。”顾瑾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钱账房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许。
待他离开,顾瑾走到案前,素手纤纤,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略显磨损、用端正楷书写着“城南落霞庄收支细目”的账册,快速翻阅起来。泛黄的纸页在她指尖沙沙作响,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蝇头小楷,收支项目、时间、经手人罗列其中。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一行行数字和文字。忽然,她的指尖在某页停顿,轻轻点在一行记录上。
“阿澈,你来看这里。”顾瑾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永泰二十年,京郊落霞庄,记‘因夏汛水患,田亩大面积歉收,计亏空粮租折银五百两’。”
沈澈凑过来看,眉头皱起:“永泰二十年?我好像记得那年雨水还算均匀,并未听说京畿一带有何特大水患啊?”
“不是好像,是确实没有。”顾瑾语气肯定,带着洞悉谎言的嘲讽,“我翻阅过近二十年的《京畿邸报》和各地奏章摘要,永泰二十年,京畿一带可谓风调雨顺,并无大规模水患记载,更谈不上需要减免数百两租银的严重灾情。”
她顿了顿,指尖继续向下滑动,目光锐利如刀:“而且,你看这账目记载。即便真有灾情,按照流程,庄头需上报灾情,官府需派员实地勘验损失,核定减免数额,最后还需有官府出具的减免文书作为凭证,方能入账核销。这账册上只有轻飘飘一句‘因水患亏空’,相关的勘验文书、官府批复发还的凭证何在?钱账房方才送来的契据木匣里,可有这些?”
沈澈立刻去翻看那个木匣,里面只有地契副本和一些普通的买卖契约,根本没有所谓的灾情减免文书。“没有!姐,他们连像样的凭证都懒得伪造吗?”
“不是懒得,或许是觉得根本没必要,或者……是后来被人为销毁了。”顾瑾冷笑,眼中寒光闪烁。她继续翻阅,又连续指出了几处账目中存在的明显疑点或刻意模糊处理的地方:
有田庄的明细账显示当年有盈余,但汇总到总账时却变成了小幅亏损;有商铺的支出名目写得极其笼统,如“年节打点”、“疏通关系”,后面却跟着数百两的巨额数字;更有甚者,将明明收益不错的铺面,通过做高成本、虚构损耗等方式,硬是做成了连年亏损的假象,反而需要不断从嫁妆的本金中抽取银钱去“填补窟窿”。
沈澈越听越是心惊,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们……王芸熙和钱账房,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做假账!贪墨了这么多属于母亲的银子!这些都是母亲的血汗,是慕容家给母亲的底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