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裹着桂花香,沾在叶不凡的布鞋上。他踩着田埂往公家屋赶,书包带磨得肩膀有些痒,里面的铅笔盒“叮叮当当”响,像在数着路边的野菊。路过晒谷场时,看见叶月英蹲在石碾旁捡稻穗,蓝布衫的衣角沾着金黄的谷粒,她手里的竹篮已经装了小半筐。
“月英!”叶不凡停下脚步,喉咙里像卡了颗生枣。自上次送红薯饼后,他见了叶月英总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想跟她说话。
叶月英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吹得飘起来:“再不走要迟到了,蓉老师今天要教新拼音呢。”她站起身,竹篮在胳膊上晃了晃,谷粒“沙沙”落了几粒在地上。
叶不凡的目光落在她竹篮里的稻穗上——饱满的谷粒沉甸甸的,是刚从晒谷场的缝隙里捡的。他想起奶奶说过,今年稻谷收成好,队里分的粮食够吃到来年开春,可月英家人口多,她娘常年咳嗽,总不够粮吃。他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奶奶早上塞的红薯干,想递过去,手指却像被冻住似的动不了。
“走啦!”叶月英已经走出几步,回头朝他招手,红头绳在晨光里闪了闪。
公家屋的木门刚推开条缝,就听见叶宋的大嗓门:“我爹说‘b’像个小拐棍,‘p’像面小旗子!”叶不凡挤进门,看见黑板上已经挂了新的拼音挂图,红笔写的“b p m f”旁边画着简笔画:“b”旁边是个拐棍,“p”是面飘着的旗子,“m”像两道山梁,“f”则画着把小斧头。
“坐好啦!”蓉老师拿着教鞭走进来,浅蓝色的确良衬衫上沾着几缕棉絮——她今早肯定又帮队里弹棉花了。“今天学声母b、p、m、f,它们要和韵母宝宝做朋友,才能拼成字的读音。”
叶不凡赶紧把高凳摆端正,书包塞进桌肚时,指尖触到了硬邦邦的红薯干。他偷偷抬眼,叶月英坐在斜前方,正把捡来的稻穗塞进桌肚下的布包里,竹篮被她轻轻靠在凳腿边。
“先学‘b’。”蓉老师举起教鞭指着挂图,“发音时嘴唇紧闭,然后突然张开,像吹灭蜡烛的样子——”她对着空气“啵”地吹了口气,鬓角的碎发被吹得飘起来。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啵、啵”声。叶宋学得最起劲,嘴张得老大,活像村口那只总爱抢食的老母鸡;叶碧芬抿着嘴轻轻发气,辫子上的蝴蝶结颤巍巍的;叶不凡故意把气吹得太急,唾沫星子溅到了前排潘春莲的背上,吓得她猛地一缩脖子。
“不凡,轻一点。”蓉老师走到他身边,教鞭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桌,“嘴唇要先闭紧,用舌尖抵住上牙床,然后送气。”她弯腰示范时,叶不凡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桂花味,心里突然有点慌。
轮到学“p”时,麻烦来了。叶不凡总把“p”读成“b”,明明知道要送气,可嘴唇一闭就忘了松开的力道。蓉老师让他对着手心发气:“感觉到风了吗?‘p’要有风,‘b’没有风。”
叶不凡把手心凑到嘴边,使劲“啵”了一声,手心却没感觉到风。后排的叶木生“嗤”地笑出声:“不凡的手是石头做的吧,连风都感觉不到!”
“不许笑!”蓉老师皱起眉,目光扫过教室,“月英读得好,你来教不凡。”
叶月英站起来时,竹篮在凳腿上轻轻撞了一下。她走到叶不凡身边,声音放得软软的:“你看,发‘p’的时候要这样——”她对着自己的手心“噗”地送气,额前的碎发被吹得跳了跳,“感觉到了吗?再试一次。”
叶不凡盯着她颤动的睫毛,突然觉得手心发烫。他学着她的样子送气,这次手心终于感觉到了细细的风。可他故意皱起眉:“还是没感觉,你再教我一次。”
叶月英没多想,又示范了一次,发梢扫过叶不凡的胳膊,像羽毛轻轻挠着。他强忍着笑,继续装傻:“还是不行,是不是我嘴形不对?”
“你故意的!”叶月英突然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红了,转身就回了座位,气得直晃。
蓉老师看在眼里,却没说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老师再教你一次。”她握着叶不凡的手腕,把他的手带到自己嘴边:“看清楚,听仔细——”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心,带着皂角的清香,“这样就对了。”
叶不凡的脸“腾”地红了,这次是真的羞了。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念,终于把“p”和“b”分清了。课间休息时,叶月英没理他,蹲在墙角数竹篮里的稻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下午学写拼音,蓉老师教大家写“b、p、m、f”。叶不凡握着铅笔,故意把“b”的竖画得歪歪扭扭,像条打了蔫的黄瓜;“p”的竖弯钩拖得老长,活像条断了尾巴的泥鳅。蓉老师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纠正:“横要平,竖要直,‘b’的肚子要圆鼓鼓的,‘p’的旗子要飘起来。”
她的手指裹着他的手,铅笔在拼音本里流畅地滑动。叶不凡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纳鞋底、弹棉花磨出来的。他偷偷抬眼,看见老师鬓角的白发比上个月多了几根,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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