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那扇冰冷的大门,隔开了生死,也隔开了希望与现实。当叶大雷被推出来,脸上毫无血色,左腿裹着厚厚的、象征着永久残疾的石膏和绷带时,笼罩在叶月英母女心头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李翠兰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跟着推车移动。叶月英在短暂的晕厥后醒来,整个人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许柔柔搀扶着,目光呆滞地落在父亲那条再也无法站直的腿上,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叶芬和叶碌看着叶大雷被安置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看着那根连接着点滴瓶的透明管子,看着叶月英母女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村里凑的钱,几乎都砸在了这次救命和前期治疗上,后续的住院费、药费,还有这已成定局的残疾……沉重的未来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病房里每一个人。
“弟妹,月英,”叶芬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人……人还在,比什么都强。你们……先安心照顾大雷。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他这话说得无比艰难,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叶碌也叹了口气,拍了拍叶芬的肩膀,又看了看病床上气息微弱的叶大雷,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能为力的痛楚:“是啊,先顾眼前。我们……先回去了,村里还有一堆事。有啥需要,捎个信儿。”留下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两个同样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沉重,踏上了回村的路。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以及弥漫不散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的叶不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叶大雷叔,又看向几乎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叶月英和憔悴不堪的李翠兰婶,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婶子,月英,柔柔。今晚开始,我们三个留下来照顾大雷叔。”
李翠兰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没听清。
叶月英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看向叶不凡。
许柔柔则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叶不凡继续说道:“芬叔和碌爷要顾村里,不能总耗在这里。婶子你一个人撑不住。我们三个轮流守着,能行。”他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后背岭顶的誓言犹在耳边,此刻同伴遭逢巨变,他必须站出来。
“不凡……”李翠兰的眼泪终于又涌了出来,是感动,更是无助中的一丝依靠,“可……可你们还是孩子……”
“我们能行,婶子。”许柔柔轻声却坚定地说,走过去扶住李翠兰的手臂。
叶月英看着叶不凡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微弱的涟漪。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沙哑地挤出一个字:“……嗯。”
照顾一个重伤昏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病人,其艰辛远超三个少年的想象。翻身、擦洗、处理排泄物、盯着点滴、留意体温……每一项都需要极大的体力和心力。医院的夜晚,灯光昏暗,走廊里偶尔传来其他病人的呻吟或护士的脚步声,更添几分压抑和漫长。
叶不凡定下了规矩:三个人轮班。每班三个小时,一人守在病房里,时刻留意大雷叔的情况,帮他翻身、擦汗,盯着点滴瓶;另外两人,则在病房门口狭窄冰冷的走廊地上,铺开从家里带来的一张破旧草席,蜷缩着挤在一起,抓紧时间休息。
医院的瓷砖地冰冷刺骨,即使隔着薄薄的草席,寒气也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走廊里通风,夜风穿过,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吹得人瑟瑟发抖。两个半大的孩子,就那样紧紧地挨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驱散一点寒意。许柔柔总是尽量把身体蜷缩得很小,把相对“暖和”一点的位置让给叶月英。
轮到叶不凡守夜时,他坐在病床边的方凳上,背脊挺得笔直。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眼睛紧紧盯着叶大雷灰败的面容,留意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偶尔,他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叶大雷掖好被角,动作笨拙却透着无比的认真。寂静的深夜里,听着叶大雷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看着那条被石膏固定的、注定残疾的腿,叶不凡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生活的残酷,就这样**裸地摊开在他面前,远比一张被顶替的通知书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疲惫和压抑中,丹田深处那股沉寂多日、微弱却始终不肯熄灭的暖流,却悄然活跃起来。当他全神贯注地照顾叶大雷,当他内心被巨大的责任感和对同伴境遇的悲悯所充斥时,那股暖意便会丝丝缕缕地漾开,如同温润的溪水,悄然滋养着他透支的身体和精神。这暖流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抚平着焦躁的情绪,让他在最疲惫的时刻,也能保持一丝清明和专注。他甚至能感觉到,这股暖意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当他用带着暖意的手轻轻触碰叶大雷的手臂时,昏迷中的叶大雷紧皱的眉头,似乎都会稍稍舒展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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