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震动持续了不到半刻钟,随后归于死寂。
李震站在主寨废墟边缘,脚下是尚未冷却的焦土。几缕青烟从倒塌的梁柱间升起,随风飘散。他没有动,目光落在前方一群蜷缩在断墙下的百姓身上。一个孩子正用枯枝拨弄地上的碎骨,旁边老妇抱着空陶瓮低声啜泣。他解下披风,弯腰覆在那孩子肩上,动作很轻。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身后亲卫耳中,“全军卸甲三日——不回营,先清尸、掘井、搭棚。”
亲卫迟疑:“将军,将士连日征战……”
“他们比我们更累。”李震打断,“这地方若再没人管,三天后就会生疫病。你现在去调人,按我刚才说的做。”
话音未落,李瑶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叠残破纸页,边角焦黑,显然是从火场里抢出的户籍册。她脸色有些发白,但语气平稳:“三寨原有人户两千六百七十三,现登记存活者九百八十一。粮仓全毁,种粮无存,多数人家连锅都砸了。”
李震接过名单,指尖划过那些歪斜的名字,停顿片刻:“免三年赋役。今岁口粮由国库直供,每日一升米,每户加半斤盐。凡曾持械者,只要放下武器、登记造册,一律不究。”
李瑶点头记下,又问:“若有人拒登?”
“那就派人挨户讲清楚。”他说,“不是审犯人,是请他们回家。”
两人走入临时腾出的主帐时,李毅已在等候。他站在一张简陋木桌前,桌上摊着几张布帛,上面用炭笔勾画出水渠走向与临时窝棚布局。
“教化所那边押着一百三十多个青壮,不肯开口。”李毅抬头,“都说自己是‘护田义军’,抗的是苛税,不算造反。”
李震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带我去看看。”
教化所设在一座未完全焚毁的祠堂内。屋梁熏得漆黑,神龛倒伏,香炉翻倒在侧。百余名男子分列两侧席地而坐,个个低着头,无人言语。李震独自走进去,没带护卫,只提了个竹编食盒。
他在中央空地处蹲下,打开盒子,取出一碗热汤,递给最近一人:“喝吧,凉了就苦。”
那人愣住,没接。李震也不催,将碗放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儿子十八岁那年,饿极了,想去官仓偷一口米。”他开口,声音平缓,“被巡兵抓住,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我当时问他,你知道那一袋米能救多少人吗?他也问我,爹,那你告诉我,我家五口人,明天吃什么?”
人群微微骚动。
“你们揭竿,是因为活不下去。”他继续说,“可刀一起,杀的是同村的王老三,烧的是张婶家祖传的桑树,挖断的渠,要三代人才能修回来。这不是抗税,是把自己最后一条路也砍断了。”
沉默许久,角落里一个年轻人抬起头:“那现在呢?赢了的人,是不是也要砍我们的路?”
李震站起身,环视众人:“从今日起,设‘赎田队’。愿出力修渠垦荒者,每劳作十日记功一分。积满三分,还你旧田;五分,另授荒地。家中有老弱者,今日便可领凭证离所。”
他挥手,门外士兵抬进几大筐粗布衣裳和干粮。“带上这些,回去告诉村里人——李公不杀人,只给活路。”
当天傍晚,第一批二十人被释放。他们背着粮食走出祠堂时,不少人回头望了望那面残破的旗杆,然后默默低头前行。
夜深,主帐灯火未熄。
李瑶将《安民七条》初稿铺在案上,第七条末尾写着:“凡举报贪吏、欺民之官者,经查实,赏银五两,并优先授田。”她抬头问:“这一条会不会太重?”
“不重。”李震正在看一份新报上来的名单,上面是战死士兵的籍贯与家属住址,“有些人一辈子都没人听他说一句冤。现在我们既然管了这摊事,就得让人敢说话。”
话刚落,帐帘掀开,一名将领闯入,身后跟着三人,皆身披铠甲,神情凝重。
“将军!”为首者抱拳,“我等联名请命——斩首三百,以儆效尤!此地叛乱非一日之寒,若不立威,日后处处皆反!”
李震没抬头:“你们带来的人,都参与过攻寨?”
“正是!弟兄们流血拼命,难道换来的却是宽恕仇敌?”
“流血是军人的本分。”他终于抬眼,“可治世不是靠杀出来的。你们去看看外面那些人,有几个真想打仗?他们只是不想饿死。”
“可纵容必生后患!”另一人急道。
“真正的后患,是让百姓觉得朝廷比贼还狠。”李震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块薄木片,放在灯下,“这是空间系统留存的照片——半月前,一个村子全家饿毙,倒在门槛内侧。为什么没人逃?因为路上全是巡查的兵,抓到逃荒的,当流寇处置。”
帐内骤然安静。
他继续说:“他们造反,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今天我们若再堵死这条路,明天就会有三千个村子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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