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上的“启”字尚未褪去墨痕,李震已将它压在案角。他盯着沙盘上黑石坳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杆底部。李瑶站在一旁,正低声吩咐传令兵更换加密频段的指令,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迟疑的节奏。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喧哗。
起初只是零星人声,像是风掠过麦田的沙响,可不过片刻,那声音便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脚步踏地的闷响与孩童的啼哭。李毅猛地抬头,手已按在刀柄上,几步跨到帐口掀帘而出。
李震紧随其后。
辕门外,旷野之上,人群自远而近,列成数队。有老者拄杖前行,肩头挑着麻袋,粗布衣襟被风掀起一角;妇人背着竹篓,里面堆满粗布与絮棉,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婴孩;年轻汉子们赤着臂膀,扛着铁锄、木矛,甚至有人背了一整捆削尖的竹枪。他们脚上的草鞋大多磨破,露出沾泥的脚趾,可步伐却整齐得惊人。
“李公在上!”一名白发老者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粮袋,“此乃三石粟米,家中老小省下半月口粮所集,愿助大军北征!”
身后数百人齐声应和:“愿助李公平乱!愿随李公定天下!”
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
李震怔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竟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李毅迅速环视四周,目光如鹰扫过每一张面孔。他快步走向前排几人,逐一查验随身物品与身份凭证。一名少年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递给他看:“我娘说,当年疫病时,是李家医馆的人走村送药,我才活下来。如今我能走路了,就想来出份力。”
李毅接过那块饼,又翻看少年腰间挂着的木牌——上面刻着名字、籍贯,还有乡老联署的手印。
他转身快步回到李震身边,低声道:“皆有凭据,非临时拼凑。多数来自南线十三县,正是苏夫人推行医政之地。”
赵德也赶了过来,眉头皱得极深:“前番豪强煽动灾民作乱,险些酿祸。今日这般阵势,若其中有诈……”
“不是诈。”李瑶不知何时已走到人群边缘,手中拿着一份刚由书吏抄录的名册,“你看这些人的眼神。他们不求赏,不问官爵,只说‘还恩’‘报义’。一个被救活的孩子,一家免于流离的农户,十年积累的信任,比任何军令都牢靠。”
赵德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是我多虑了。”
李震终于迈步向前。
他没有带卫队,也没有披甲,只穿着一件素色长袍,一步步走下台阶。风卷起他的衣摆,吹乱了鬓边几缕灰发。他在老者面前停下,弯腰扶起对方双臂,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人家,您这礼,我受不起。”
老者仰头看着他,眼角沟壑纵横,嘴唇微颤:“李公若不受,便是看轻我们这些百姓。”
李震喉头一紧。
他松开手,转而面向全场,缓缓抬起双臂。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你们带来的,不只是粮食布匹,是心。”他说,“我李震起于微末,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得万民相托。可今日站在这里,我才明白,所谓江山,不在城池,不在甲兵,而在你们这一袋粟、一尺布、一句真心话里。”
人群中有人开始抹泪,有人低头哽咽。
李震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从今往后,凡捐物者,记入《民助册》,立档存案,不日将在各县立碑铭功;凡愿参军者,编入辅军,统一操练,发放口粮,战后论功授田!”
话音落下,人群爆发出震天欢呼。
李瑶立即召来数名文吏,在帐前支起桌案,开始登记姓名与物资明细。一名青年递上铁锄时,红着脸说:“我没读过书,打不了大仗,但挖壕、运粮、修工事,我都行。”
“很好。”李瑶提笔记录,“明日辰时,到西校场报到。”
李毅则指挥士兵打开仓廪,设起三处粥棚,熬煮热粥分发给长途跋涉的民众。孩子们围在锅边,捧着陶碗小口啜饮,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一位母亲拉着女儿走到李震面前,跪下磕头:“大夫救了我男人的命,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好人该帮。”
李震亲手将她扶起,只说了一句:“你们来了,就是最大的支持。”
到了午后,支援的人群仍未散去。更多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东阳镇百姓自发组织车队,正运送五百担稻谷北上;临河乡青壮连夜打造三百副担架,准备随军转运伤员;连偏远山里的猎户也派人送来二十张硬弓和整筐箭矢。
赵德坐在帐中,执笔拟写安民告示,写了几句又停住。他抬头看向李震:“如此民心,前所未有。若善加引导,不仅可补军需,更能成一股势。”
“势?”李震端坐主位,手中正翻阅刚整理好的《民助册》。
“人心之势。”赵德道,“昔日豪强造谣,说李氏苛政敛财,百姓将信将疑。如今亲眼所见,谁还会信那些鬼话?不如借此时机,让各地乡老具结联名书,呈递洛阳,明示归属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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