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出地平线,京畿第一所女子学堂的门匾在微亮中泛着浅灰。苏婉立于门前石阶,手中握着一本翻开的册子,页角有墨迹晕染的痕迹——那是昨夜李瑶派人连夜送来的《全国学塾统计录》。她未多看,只将册子合拢,交予身侧随行文书。
“记下。”她开口,“北方十六州,三百七十二所;南方五百一十四所。入学孩童总数,较去岁增三成。”
文书低头疾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响。
学堂内已有诵读声传出,稚嫩嗓音齐整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苏婉缓步穿过庭院,脚步轻稳。她停在一扇敞开的窗前,见十来个女孩围坐一圈,手中执笔,在粗糙的黄纸上一笔一画描摹“米”字。一名幼女手腕微颤,笔尖偏了方向,墨痕斜拖而出。她咬住下唇,正欲重写,却被一只手掌轻轻覆上手背。
“慢些。”苏婉低声说,“写字如切药,刀要稳,心要静。”
那孩子抬头,眼中含着怯意与惊喜交织的光。苏婉笑了笑,指尖从她手背移开,顺势抚过那张写满歪斜笔画的纸页。
“这纸上写的不是字。”她转身对身后列队的官员道,“是命。”
赵德站在人群前列,身披礼部侍郎官袍,袖口略有磨损,显是旧衣改裁。他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奏报:“启禀夫人,今春以来,各地上报新设村塾一百零三所,其中女子可入学者八十九处。已有四十七名女学生经考核录用为乡塾助教,分赴偏远村落授课。”
话音落下,有人轻咳两声。一名须发斑白的老儒从旁侧踱出,青布直裰洗得发白,胸前补丁叠着补丁。他目光直指苏婉:“夫人此举,可是要让天下妇人皆弃织机而执笔砚?”
苏婉未动。
老儒声音渐高:“古训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令贫家女识字算账,岂非乱纲常、坏风俗?再者,百姓若都识了字,读了杂书,心思浮动,岂不生乱?”
四周乡绅模样的人彼此交换眼神,有的点头,有的低头不语。
苏婉却向前走了两步,伸手请他入座:“老先生读过多少书?”
老儒昂首:“四书五经,皆通其义。”
“那您可知,‘有教无类’出自何处?”
对方一顿。
“《论语·卫灵公》。”苏婉接道,“孔圣人收弟子,不论出身贵贱。樊迟乃农夫,曾问耕种之事,孔子未曾拒之,反悉心解答。今日我令农家女子识‘米’字,知粮价涨落,能核账防欺,有何不可?”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知识只为权贵独享,则万民蒙昧,贪吏横行,灾疫来时无人识药方,饥荒起时无人懂储粮。这才是真正的乱源。”
众人默然。
一人小声道:“可女子终究要嫁人持家,读书何用?”
苏婉看向窗外,一群女孩正排队领取新课本。她们衣衫粗陋,有的鞋底开裂,却个个挺直脊背,双手捧书如奉珍宝。
“去年冬,冀州大雪封山,一产妇难产,村中无医。幸有一少女曾在学堂习过《基础医理简述》,依书中所述,以艾草温灸穴位,保母子平安。”她回身,“那少女,就是你们口中‘该在家织布’的人。”
她目光扫过全场:“她救的不只是两条命,是一个家的延续。你们说,读书何用?”
无人应答。
片刻后,一名年轻母亲抱着襁褓上前,跪地叩首:“我女儿昨日被录为村塾助教,月俸虽薄,却能贴补家用。她还说,将来要考医官。夫人……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终于有了出路。”
苏婉扶她起身,只说一句:“这不是恩赐,是你们应得的权利。”
赵德适时取出一份图卷,在场中铺展。纸上绘有九道颜色不同的脉络,纵横交错,贯穿南北。“此为李小姐所制《教育流通图》。”他指着几条红线,“沿江水路通畅之地,教材三日内可达;西北偏远州县,已设转运站二十处,由驿马接力递送。目前九成以上学堂已配发统一课本。”
苏婉点头:“明日我将呈递《全民教化奏疏》,请朝廷定策:凡适龄孩童,无论男女,皆须入学三年;地方官若敷衍塞责,视同怠政。”
话音未落,又有声音响起:“夫人志向高远,可百年积弊,岂是一纸文书能改?就算人人识字,就能国泰民安了吗?”
提问者是个中年文士,眉间深锁,语气并非挑衅,而是 genuine 的疑虑。
苏婉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出堂外,来到院中一方新立石碑前。碑面平整,刻着两行楷书:
**民智不开,则国运不兴;**
**女子不学,则万家偏枯。**
她抬手轻抚碑文,指尖掠过每一笔划的凹痕。
“我知道,单靠读书,不能立刻让荒田变良亩,不能一夜治好瘟疫,也不能让每个孩子吃饱穿暖。”她转过身,面对众人,“但我见过太多母亲抱着病儿奔波数十里求医,只因村里没人认得药名;见过农夫被奸商骗去半仓粮食,只因看不懂契约;见过女儿跪在祠堂前哭求父亲准她上学,却被斥为‘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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