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撞上石棱的震动还在案几上回荡,墨迹在纸页眉端晕开,像一块未干的印记。李瑶没有去擦,只是将笔搁下,抬手掀开车帘。江风扑面,带着湿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远处堤坝上人影攒动,号子声随水流起伏。
她下了车,脚刚踩上岸边碎石,便见一艘快艇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一名军士,远远就喊:“将军说,东段水位已测,只等您一句话。”
“李骁在哪?”
“在首船上,正查锅炉。”
李瑶点头,转身对随从道:“把昨日加派的人数再翻一倍,东段三尺不够,得挖到四尺。告诉工部,今晚之前,我要看到新的水文图。”
话音落时,她已踏上渡桥。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江面雾气未散,粮船如巨兽伏在浅湾,蒸汽机低鸣,像是在等待一声令下。
李骁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把铜锤。他弯腰敲了三下锅炉外壳,侧耳听音,眉头微锁。副官凑近问:“压力够了,能走吗?”
他没答,又走到舷侧,伸手探进江水。片刻后直起身,对舱内喊:“再升半压,我要听稳流声。”
舱门打开,热浪涌出,两名技工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将军,再提压,管道可能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试。”李骁盯着江心浓雾,“北方断粮三天,不是等我们慢慢来的。”
这时,船老大拄着竹篙走过来,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全是犹豫。他叫了一声:“将军。”
“老把头。”李骁转过身,“你说这水,能不能走?”
老人摇头:“三十年了,这段江我闭眼都能行,可现在……不一样。暗礁比以前多,夜里看不见,火船载的是米和煤,炸了就是一场祸。”
李骁没反驳,只问:“若有人把路炸开,你能跟上去吗?”
“谁敢炸江?”老人愣住。
“我们。”
话音未落,前方江面猛然亮起一道光柱——探照灯自一艘作业舰上扫出,刺穿晨雾,直照向江心一片黑影。那是一处礁石群,常年盘踞航道中央,旧漕船绕行都要多耗两个时辰。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灯光接连亮起。五艘水师工程舰呈弧形围拢,士兵们正往岩缝里塞装满火药的铁筒。
船老大张着嘴,望着那片被照亮的江域:“你们……真要动手?”
“不只是动手。”李骁指向灯光下的作业点,“是要把这条路,变成活路。”
老人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要是真清了……我能带船过去。”
“那就等着。”李骁拍了拍他的肩,“第一艘,你掌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岸上人群越聚越多,都是参与疏浚的民夫和附近百姓。他们不说话,只盯着江心,仿佛那片水域藏着他们的命。
终于,一声哨响划破寂静。
引信点燃。
轰——!
巨响炸开水面,江流猛地掀起十丈高浪,碎石夹杂着泥浆冲天而起,又重重砸落。冲击波震得近处船只剧烈摇晃,甲板上的人都扶住了栏杆。
几息之后,水文兵驾小舟疾驰而回,跳上粮船报告:“主礁断裂,缺口宽两丈三,水流已变缓!航道可通!”
李骁站在船头,目光扫过新开的水道。浊流从中穿过,速度平稳,深度足够。
他转向船老大:“现在呢?”
老人盯着那道裂口,嘴唇动了动,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活了……这江,活了!”他一把抓起竹篙,“走!现在就走!”
首艘粮船缓缓启动。蒸汽机轰鸣渐强,螺旋桨搅动江水,船身吃力地向前挪动。起初缓慢,随后越来越顺,终于稳稳驶入新辟航道。
两岸爆发出欢呼。
有人开始唱,声音粗哑却整齐:“铁龙穿江过,米粮送四方;李家开新路,百姓不再荒……”歌声越聚越响,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李骁没有笑。他召来工部留守官:“记下今日所有数据——水位、流速、载重、耗煤量。每月巡检一次暗礁区,若有异常,立刻报李瑶。”
“是!”
他又补充一句:“这不是通一次就行的事。它得年年通,十年不断。”
留守官郑重记下。
此时,一艘快艇靠岸。李瑶从船舱走出,手里拿着一份册子。她未上岸,只扬声问:“通了几船?”
随从答:“第一艘已过,第二批待命。”
她翻开册子,在“通航状态”一栏勾画标记,低声自语:“课本能点燃人心,粮船才能养活人心。”
李骁走下船,靴底沾着泥浆。他接过下属递来的地图,摊在石台上查看后续航线。李瑶乘快艇靠近,两人隔水对话。
“豪族在沿江还有多少私设渡口?”她问。
“十七处,其中九处卡在支流咽喉。”
“明天派人去谈。”她说,“愿意交出管理权的,按市价补偿;不肯的,等水文站建好,直接绕开。”
李骁点头:“北境军需不能再拖。这一批粮必须在五日内抵边关。”
“我已经下令,第二批船队今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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