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过府门铜铃,余音未散。苏婉站在后院廊下,手里捏着一张刚送来的药单。纸上字迹歪斜,是南岭村医手写的草药配比,墨迹被雨水晕开一角。她没说话,只将纸递给身旁的李瑶。
“三十七人发热,咳嗽带血。”李瑶扫了一眼,“和上个月的疫症一样,但这次没传开。”
苏婉点头:“不是新病,是旧症复发。药量不够,断得不彻底。”
李瑶抬眼:“民间还在用土方子压病,烧香、喝符水、拿桃木钉床角。有户人家孩子高热三天,家长怕请医官花钱,硬扛着,昨夜没了。”
苏婉手指一紧,药单被攥出一道折痕。她转身走向东厢,那里堆着上百册刚印好的《急救手册》。纸页未干,油墨味刺鼻。她抽出一本,翻到“发热处置”那页,指着图示:“烧炭降温、湿布敷额、禁食油腻——这些不是难事。”
“难的是人信不信。”李瑶轻声说。
苏婉合上书:“那就让他们亲眼看见。”
三日后,南岭村口支起三顶布棚。苏婉带着十二名学员,背着药箱徒步上山。山路泥泞,一名年轻学员滑倒,药瓶滚落,她立刻去捡,手被碎瓷划破。苏婉递上纱布:“先包扎自己,再治别人。医官的第一课,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村中老人蹲在棚外,抱着拐杖不语。几个孩子躲在墙后偷看。苏婉不做开场,直接掀开一名病患的衣袖,露出红肿手臂。她用银针挑破脓包,脓血涌出,围观者倒吸一口气。
“清创。”她边说边用煮过的棉布擦拭,“沸水煮过的东西,不沾脏手。伤口盖上麻沸散浸过的布,不疼。”
那病人龇牙咧嘴,片刻后睁眼:“真……不痛了?”
苏婉不答,只把针包收好:“三天换一次药,每日喝两碗米汤。谁家有孩子发热,带过来。”
黄昏时,七名患儿被送来。苏婉教学员辨舌苔、看呼吸、测体温。她用温度计示例,学员们用炭笔在纸上画刻度,笨拙地模仿。有个老村医挤进来,盯着温度计看了半晌,突然问:“这铁管子,真能看出病?”
“它看不出病。”苏婉把温度计递给他,“它只告诉你热度几许。治不治,还得靠人。”
老村医没接,转身走了。第二天一早,他提着一筐草药来了,说是他祖上传的退热方,愿交出来比一比。
苏婉收下,当众熬药,分两组试用。三天后,用现代配比的病人退烧更快。老村医蹲在棚角,抽着旱烟,最后说了一句:“你们教的,我学。”
回程那日,村口摆了三桌粗饭。百姓不说话,只往学员怀里塞鸡蛋、干饼、草鞋。有个母亲抱着痊愈的孩子,跪下来磕头。苏婉扶她起来:“别谢我,谢你自己带他来治。”
李瑶在山道边清点人数,低声对苏婉说:“三十七人,三十五人好转,两例重症转豫州医棚。锦衣卫护送,没出岔子。”
苏婉只问:“手册发下去多少?”
“三百二十六册,每户一册。识字的读,不识字的听。我们留了两个学员驻点,教口诀。”
“什么口诀?”
“伤止血,毒催吐,热敷寒,寒敷热。三字一句,配图记。”
苏婉嘴角微动,没笑,但眼神松了。
豫州医学院开院那日,天未亮就有百人候在门外。大多是乡野郎中、药铺学徒,也有几个读书人,穿得寒酸。门开后,他们鱼贯而入,脚上沾着泥,手在衣襟上反复擦。
苏婉站在院中,面前摆着一具木偶,关节可动,身上标满红点。“这是人体穴位模型。”她拉起一根红绳,从手太阴肺经连到中府穴,“肺出臂,下腋,行寸口。咳嗽不止,按此穴。”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女子讲经络,还当众扯绳子,成何体统?”
赵德在侧登记名册,听见了,不动声色记下说话那人姓名。
苏婉没停,继续演示针灸角度、艾灸距离、外敷药泥的厚薄。她让学员上台实操,一人扎针,一人记录反应。有个老郎中上台试针,手抖,扎偏了。苏婉纠正他手法:“不是力气大就准,是稳。手稳,心才稳。”
午后,李瑶送来新印的“三字歌诀本”。纸粗,但字大图清。苏婉当场发下去,要求每人背熟前五条。有学员不识字,她让识字的领读,一句一句教。
“从今日起,每月考核。”她说,“不考背书,考实操。断骨怎么接,高热怎么降,中毒怎么催吐。结业者授‘医官帖’,可入州府医棚,月俸三两银。”
有人问:“要是考不过呢?”
“那就再学。”苏婉说,“病不等人,我们也不能等。谁想走,现在可以走。想留的,从今晚开始,夜课两时辰。”
入夜,院中灯火通明。学员围坐,抄写、背诵、练习包扎。苏婉来回巡视,纠正姿势。李瑶坐在角落,核对药材库存清单,抬头问:“标本还是不够。”
“用腊叶代替。”苏婉说,“能看清脉络就行。等春暖,带他们上山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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