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调头驶向东厂,车轮碾过宫前青石,发出沉闷的响动。李瑶指尖在袖中轻捻,那枚刻着“丙字七队”的铜钱已不见踪影,只余掌心一道浅痕。她目光落在前方宫门守卫身上,对方甲胄未动,腰刀未出,却在马车转向前的一瞬,悄然偏开了视线。
李震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他知道,东厂不会真拦他。若曹瑾有胆当场翻检,昨夜街头那一幕便不会收场得如此干净。百姓围车,不是他授意,却是他多年布局的必然——账本清白,民心可证,谁敢动他,便是动天下未稳的根基。
车行未半,宫门方向忽有传令太监疾步而出,手持黄绸,高声宣召:“李都督即刻入宫,御书房候见。”
东厂小吏脸色微变,原地僵住。那小太监脚步未停,直趋车前,躬身道:“陛下亲召,免验文书。”
李瑶抬眼,看了眼宫门方向。守卫已列队让道,旗幡微动,无风自扬。她低声开口:“他们怕了。”
李震睁眼,只道:“不是怕我们,是怕外面那些人再围上来。”他整了整衣领,将外袍扣紧扣子,“皇帝终于听见了声音。”
马车掉头,再度驶向宫门。这一次,无人阻拦。
御书房外,守值太监引他独身入内。李瑶与李骁止步于廊下,按例不得随行。李震踏过门槛,足底触到一方冰冷金砖。屋内无多余陈设,只一张紫檀御案,两排书架,墙上悬着一幅《山河清晏图》,笔法工整,却无生气。雍灵帝坐于案后,身穿常服,未戴冠冕,手中正翻着一卷奏折,封皮朱批赫然写着“王焕密奏”四字。
李震跪地,行礼。
“平身。”皇帝声音不高,也不冷,像冬日井水,听不出深浅。
他起身,垂手而立。
“你可知王焕弹劾你什么?”皇帝将奏折轻轻搁在案上,指尖压着边角。
“不知。”李震答得干脆。
“他说你私设税卡,截留漕粮,豢养死士,图谋不轨。”皇帝盯着他,“你可认?”
“不认。”李震抬头,目光直迎,“豫州三县去年秋收增粮三成,百姓纳粮踊跃,官仓充盈。若说截留,截的是荒年饿殍之命;若说税卡,卡的是豪强偷运之盐;若说死士……”他顿了顿,“臣所带之人,皆登记在册,兵部有档,宫中可查。”
皇帝没动,只道:“你倒会辩。”
“非辩。”李震声音平稳,“臣所行之事,件件可查,户部有账,工部有录,连医馆药方都存底三份。若陛下不信,此刻便可派人去查。若查出一分私利,臣愿当场伏诛。”
屋内静了片刻。
皇帝缓缓翻开另一本册子,是户部抄报,记录豫州近半年粮盐出入。他翻了几页,忽然问:“你治下百姓,真能吃饱?”
“能。”李震答。
“全都能?”
“目前八成七。”他没有夸大,“剩下的是山北三村,地瘠人稀,正在修渠引水,预计明年开春可种双季稻。”
皇帝抬眼:“若朕给你更大的官,你能让全大雍百姓都吃饱吗?”
李震沉默了一瞬。
这不是试探忠心,而是试他有没有野心,有没有狂妄到敢接天下的饭碗。
他上前半步,直视御座:“能,但需时间。”
“多久?”
“五年。”他说,“第一年理账,第二年清吏,第三年修渠,第四年育种,第五年推新政。若中间不出大乱,五年内,大雍无饥民。”
皇帝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不怕说大话?”
“怕。”李震坦然,“但更怕闭嘴。百姓不会写奏折,可他们肚子会说话。臣在豫州亲眼见过一家五口饿死在灶台边,锅里煮着树皮。那时候我就想,若有一天能说话,绝不说虚的。”
皇帝没接话。
他起身,踱至窗前。窗外是御花园一角,几株梅树尚未开花,枝干嶙峋。他背对着李震,许久未语。
李震不动,也不催。
他知道,这一关不在言语,而在气度。皇帝要的不是承诺,而是判断——判断这个人是想夺权,还是真想做事。
“你在豫州,杀了多少人?”皇帝忽然问。
“该杀的,十七个。”李震答,“贪官三人,盐枭六人,乱民首领八人。皆经审讯定罪,公示三日,百姓无异议。”
“曹瑾说你结党营私,拉拢士族。”
“臣娶崔氏女,是为新政少些阻力;用赵德,是他懂旧制漏洞;收李毅,是他肯为百姓杀人,却不为自己捞好处。”李震声音未变,“臣不避亲,也不避嫌。只要能做事,谁可用,便用谁。”
皇帝转过身,目光如钉:“你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
“怕。”李震点头,“可若因怕死就不说实话,那臣今日就不该进这道门。”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皇帝走回案前,拿起那本户部抄报,轻轻放在另一叠奏折上。那一叠,全是弹劾李震的密奏,此刻却被压在了民生实录之下。
“你可知为何召你入京?”皇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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