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巷口,吹熄了廊下那盏油灯。李震站在府门前,望着远处疫区方向的黑影,没再往前走。李瑶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那份刚拟好的告示草稿,纸角已被风吹得卷起。李毅没说话,只将腰间刀柄往回推了半寸,让刀鞘更稳地卡在腰带上。
苏婉从街角转出来时,天边刚泛出灰白。她肩上披着旧斗篷,袖口撕了一道口子,露出半截缠着布条的手腕。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医女,抬着最后一箱空药罐。她脚步很稳,但每走一步,右腿都微微晃一下,像是踩在软地上。
李震迎上去,没问话。
“最后一户,退烧三天了。”苏婉声音哑得厉害,像磨过砂石,“三十七个病愈的,没人复发。水井、灶台、尸坑,全消过毒。老鼠洞填了石灰,陈盐封存点也查了三遍。”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页边卷曲,墨迹被水晕开过。李瑶接过去翻了翻,登记名、用药记录、体温变化,一笔不落。
“能断定吗?”李震问。
苏婉抬头,直视他:“我喝过那碗药汤,站到现在,没倒。”
她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只粗瓷碗,倒满清水,又滴入三滴褐色药汁。碗底沉淀着细小颗粒,是陈盐化开后的杂质。她仰头喝尽,碗口朝下,扣在石阶上。
没人说话。
一炷香过去,苏婉仍站着。风吹动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露出额头上的旧疤。一个守在街口的老妇人颤巍巍走过来,伸手摸她脸颊,又探她脖颈,突然跪了下去。
“活菩萨……真是活菩萨……”老妇人嗓子里发出呜咽,“我男人死前说,他撑不到明天,可您来了,他多活了五天……他走时没抽筋,没吐黑血……”
她额头磕在石板上,咚的一声。
又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冲过来,跪在苏婉面前:“我娃昨儿能下地了!七天没睁眼,今早喊娘了!”她把孩子举起来,小脸蜡黄,但眼睛睁着,嘴唇微微动。
苏婉伸手接住孩子,抱在怀里。孩子没哭,只是盯着她看。
人群从四面聚拢。有拄拐的,有裹着破被的,有背着药渣袋的。他们不说话,只是往前挤,想看清苏婉的脸。有人开始跪下,一个,两个,十个。不到半刻,整条街跪满了人。
“李夫人救我一家三口!”
“李家不收诊钱,还送药上门!”
“那姓陈的盐商断药抬价,您把药罐子砸了也给我们发!”
声音从低语变成呼喊。有人抹着脸,有人捶地,有人高举双手。一个老头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饼,捧着递上来:“大人,我没钱,只有这个……求您收下,让我叫一声恩人!”
苏婉把孩子交还母亲,接过那半块饼,放进药箱。
“我不是恩人。”她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喧哗,“我是大夫。你们活下来,是因为你们自己撑住了,是因为家里的亲人没放弃,是因为千千万万像你们一样的人,愿意听劝、守规矩、互相帮一把。”
她顿了顿:“但我知道,你们恨谁。”
人群静了一瞬。
“陈家!”有人吼了出来。
“运毒盐的就是他们!”
“他们说瘟疫是天罚,不让开井放水!”
“我哥被他们家丁打死了,就因为抢了一包药!”
怒吼像潮水般涨起。人群开始移动,朝着城东方向涌去。李瑶想拦,被李震按住肩膀。
“让他们去。”李震说。
陈氏盐铺前,八名家丁手持棍棒守在门口。铺门紧闭,匾额上的“陈记”二字漆色鲜亮。领头的管事站在台阶上,挥着鞭子:“都散了!这是官许商号,私闯者按盗匪论处!”
没人退。
一个穿粗布衣的汉子冲上前,一拳砸在管事脸上。管事踉跄后退,鞭子脱手。人群哄地扑上去,家丁被推倒在地,有人夺了棍子反砸。木匾被几个人合力掀下,砸在地上裂成两半。柜台被掀翻,账本撒了一地,有人拿火折子点着了。
但没人抢盐。
一袋袋盐堆在墙角,完好无损。有人往上面倒石灰,有人用刀划开麻袋,让盐粒撒在泥地里。一个老农跪在盐堆前,抓起一把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嘴里塞:“我儿子吃这盐吃的病,我让他吐出来,他吐不出……现在我要它烂在地里!”
李瑶站在街尾,看着这一切。李毅手按刀柄,目光扫过人群,没发现王焕的人。
“他们自己组织的。”李瑶低声说,“没人带头,可每一步都踩在点上——毁招牌,废账本,断盐路,但不劫财。这不是暴乱,是清算。”
李震没应声。他看见苏婉被人扶着站在巷口,风吹得她站不稳,但她没走。她看着那堆被撒掉的盐,看着被踩碎的“陈记”牌匾,看着人群举起的手臂,像一片林立的碑。
城西通判府,王焕正在用早膳。一碗粥,两碟小菜,他刚夹起一筷子腌萝卜,门外脚步急促。
“大人!不好了!陈家盐铺被砸了!百姓冲进去,把招牌砸了,账本烧了,盐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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