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震就站在了州府衙门前的石阶上。他没带兵,也没穿官服,只披了件深灰布袍,袖口磨得发白。身后两名家丁抬着一块新制的木板,上面墨迹未干。
街上人还不多,几个早起的贩夫蹲在巷口啃饼,目光时不时扫过来。他们认得这人——前些日子发药的李家当家,可也听说他跟王焕对上了。谁赢谁输,眼下还看不透。
李震朝家丁点头。木板被稳稳立在衙门照壁旁,一张黄纸随即贴了上去,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盐税新政。
有人认得字,凑近念出声:“凡本州百姓,购盐免税;商贾贩运,按量缴税。违者,以私盐论处。”
巷口的饼摊边顿时静了。一个老汉把啃了一半的饼搁在膝上,盯着那张告示看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朝这边走来。他走得不快,脚有点跛,但每一步都踩得实。
李震没动,只看着他走近。
老汉在告示前站定,抬头又看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楚:“这话说了算?”
“算。”李震答得干脆。
“那我昨儿花三百文买的半斤盐,是不是冤了?”
“不止你一个。”李震从袖中抽出一本薄册,翻开,“上月,全城百姓人均购盐支出二百八十文。而官定盐价,本该是八十文。”
老汉愣住。
“多出的两百文,进了谁的口袋?”李震合上册子,“王大人每月上报盐税,只说收成不足,可市面上盐没少,价却翻了三倍。这账,不该算在百姓头上。”
人群慢慢聚拢。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冷笑,也有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挤到前头,盯着那张告示不说话——那是常跑盐道的脚夫,最清楚中间猫腻。
就在这时,衙门侧门猛地推开,五六个衙役冲出来,领头的是个络腮胡,腰刀拍得啪啪响。
“谁贴的?”他一把扯下黄纸,瞪向李震,“州府重地,擅贴告示,该当何罪?”
李震不答,只看向他身后。
络腮胡一愣,回头,才发现王焕不知何时已站在衙门口。他穿了官袍,却没戴乌纱,脸色青白,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李老爷好手段。”王焕开口,声音发紧,“惠民药局还没开三天,又来管盐税?你当这豫州,是你家后院?”
“我管的是百姓活路。”李震语气平,“盐是活命的东西,不是敛财的工具。你上报朝廷说盐产不足,可百姓买不到平价盐,只能任人宰割。这叫什么?叫欺上瞒下。”
“放肆!”王焕厉喝,“你有何证据?一张告示就想动摇国税制度?来人,把这木板给我砸了!”
衙役上前要动手,人群里突然一声喊:“不能砸!”
是那老汉。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木板前,背对着衙役,面朝众人。
“我姓赵,住在南巷三十年。”他说,“去年冬,我家小子病了,想买斤盐熬汤,跑了七家铺子,最低要四百文。我说官盐不该这么贵,掌柜的冷笑:‘你去找王大人问啊。’我真去了,衙门不让进。后来听说,王大人跟陈家、赵家勾着,盐都让他们包了,官仓空着,百姓却得高价买。”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收据:“这是我买盐的凭据。三百二十文,半斤。你们说,这税,到底是谁在收?”
人群炸了。
“我家也是!”
“我上月买了三斤,花了九百文!”
“还有没有天理了?”
脚夫们全围了上来。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指着络腮胡:“你们天天在盐铺外转悠,谁买多了就盯着,敢讲价就吓唬人。这叫维持秩序?这叫帮着抬价!”
王焕脸色铁青:“刁民聚众,图谋不轨!给我抓起来!”
衙役刚动,李震抬手一拦。
“抓谁?”他盯着王焕,“抓一个拿收据说话的老汉?还是抓一群被多收了半年盐钱的百姓?你若真不怕,现在就去查账。查查这半年,官仓出盐多少,税银入账多少,再查查广济药行、恒通商号,他们名下的盐引从哪来的。”
王焕嘴唇抖了抖,没接话。
他知道那账查不得。上个月刚做了一笔假账,把三万斤盐记成灾损,实则全走暗道卖给了楚南。如今李震当街要查,等于逼他自曝。
“你……你血口喷人!”他只能强撑。
“我不是告你。”李震转身,面向百姓,“我是替你们问一句:这盐税,还要被贪多久?”
“够了!”老汉突然举起拐杖,指向王焕,“我儿子死那天,我没敢说话。今天我站出来,不怕你们拿我怎样。只问一句——咱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话音落,身后几十人齐步上前,堵住了衙役的路。
络腮胡手按刀柄,却被七八双眼睛盯着,不敢轻动。
王焕站在台阶上,像被钉住。他看得清楚,那些人里有挑水的、卖菜的、拉车的,平日见了官差都绕着走,今天却站得笔直。
李震从家丁手里拿过另一张纸,当众展开:“从今日起,李家设平价盐市,每日供盐五百斤,百姓凭户籍登记领取,不收一文。商贾欲购,按官定价加一成税,由李家代缴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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