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顶攀爬,脚下那条若有似无的山径便愈发像一条勒紧的绳索,顽固地收缩着它的宽度。
方才还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此刻却硬生生将队伍挤压成一条细瘦的墨绿色长蛇,在愈发浓密、几乎不透光的林木间艰难穿行。
粗粝的树干虬结盘错,低垂的枝桠带着尖刺,毫不客气地拉扯着每一个途经者的作训服,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像是在丈量着这身崭新军装的耐磨程度。
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无数双军靴硬生生踏出来的痕迹。
“大家小心,注意脚下!“
“大家小心,注意脚下!”
大家互相提醒,从前往后传递口令。
脚下是深浅不一的坑洼,稍有不慎就是一个趔趄;
丛林中横七竖八躺着被风雨摧残拦腰折断的枯木,成了天然的、布满苔藓的路障,必须手脚并用地翻越;
“来!把手给我!”
“谢了,兄弟!”
一人多高的荆棘灌木丛密密匝匝,长满了锯齿状的叶子,像天然的拒马桩,穿透它们需要技巧和力气,手臂上难免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勋章”;
“嘶——”
“谁水壶里还有水,快给他冲冲!”
“我这有纱布!”
干涸的山间河套裸露着嶙峋的卵石,踩上去滑溜溜的不着力道;
而那几块不知被遗忘在此多少岁月、早已腐朽发黑的木板,颤巍巍地搭在沟壑之上,便是唯一的“独木桥”,踩上去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下一秒就要散架。
每一步都带着挣扎的喘息,每一米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汗水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衣衫,顺着额角、鬓边肆意流淌,咸涩地滚进眼角又模糊了视线。
沉重的背囊像是长在了背上,扯着肩膀往下坠。
空气湿冷粘稠,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山林深处特有的腐殖质气息和泥土的腥味,沉重地压在胸口。
新兵们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出坚硬的线条,脸颊因为用力而涨红发烫。
鼻孔翕张,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贪婪地攫取着稀薄的氧气,每一次呼气都在蒸腾着滚烫的热浪。
脚底板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水泡或是血泡在厚实的军袜包裹下摩擦着、抗议着,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毡上。
然而,越是这种没有路的地方,越是需要用血肉之躯的双脚去丈量它的深度与高度!
越是这种艰苦卓绝的地方,越是能淬炼出英勇无畏的人民解放军战士那钢铁般的脊梁!
在家里,他们谁不是爹妈捧在手心里的心头宝?
十**岁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半大小子。
同龄的好友此刻或许在大学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享受人生,享受自由,享受恋爱。
但此刻,这些新兵蛋子穿上这身军装,他们就有了新的名字——战士。
战士,就意味着把“怕”字远远甩在身后。
怕死?怕累?怕流血?怕牺牲?
不!
这些字眼在军人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
哪怕全身的筋骨都在抗议,哪怕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疲惫,哪怕下一秒就可能因为脱力而倒下,
那也要向前!向前!再向前!
倒下,也要倒在冲锋的路上!
即便谁都知道医疗车就在山下随时待命,但也没有人愿意当孬兵!
整个连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的沉默。
没有人再说话,沉重的喘息和脚步声成了唯一的乐章。
因为所有的力气,都必须用在对抗重力、对抗险阻、对抗身体极限之上。
但这沉默绝非死寂,它蕴藏着一种火山爆发前般的凝聚。
汗水滴落尘土,脚步踩碎枯叶,每一个沉重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坚韧之网。
哪怕步履蹒跚,哪怕摇摇欲坠。
一双沾满泥泞的手从前方伸来,稳稳地拉了一把快要失衡的战友;
一只同样疲惫却有力的臂膀及时地从侧面伸出,顶住了一个下滑的身影;
后面的人紧盯着前人的脚后跟,一步不落,用目光传递着支撑。
无声的默契在流转:
你拉我一把,我扶他一下,
在陡峭的坡道前,后面的人甚至会用肩膀顶住前面战友的背囊底部,助他一臂之力。
摔倒了,不等挣扎,立刻就有两三只手伸过来,沉默地将人拉起,拍拍肩膀的泥土,继续前进。
一百多颗年轻的心脏,一百多具疲惫却不肯屈服的身躯,在这条狭窄、泥泞、处处陷阱的山路上,死死拧结成一股坚韧无比的绳索!
这股绳索,名为意志,名为信念,名为——
戮力同心,共克时艰!
墨绿色的长蛇,就这样在莽莽山林间,顽强地、一寸寸地向上蠕动,朝着那雾气缭绕、似乎遥不可及的山顶峰峦,默默前行。
那沉默行进的身影本身,就是一首无声的、属于征服者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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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爬高,山野间的湿冷被驱散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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