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
宁荣街上已是年味十足。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噼啪作响。
间或夹杂着孩童们拿到红包或闻到肉香时的欢呼雀跃。
尽管还未到除夕正日。
但走亲访友互道新年的已然不少。
整条街上就属宁国府和荣国府门前的鞭炮声最是响亮持久。
喧闹要一直持续到除夕夜方休。
如此才能给百姓展现出一种现象,尽管经历了不少灾难,但贾家还精神着,国公府的光鲜门面儿没有倒。
面子里子需摆足了,贾家仍然是顶尖的勋贵世族。
然而贾母屋子里方才还嬉笑满堂,此刻却不嘻嘻了。
婉转曲音早已戛然而止,小戏子们被贾母烦躁地挥手屏退。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大气不敢出。
一切的源头。
便是趴在软榻上面色却异常亢奋的贾宝玉。
他方才一番石破天惊的宣言炸得满堂皆惊。
贾母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那柄片刻前还暖着手心的如意小手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毯上,幸而未碎,只撒出些许香灰。
鸳鸯悄无声息地吩咐丫鬟收拾干净,贾母半倾过身子将榻上的贾宝玉紧紧揽住,仿佛一松手这宝贝孙子就要飞走了似的。
她看着宝玉那双亮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半哄半求道:
“我的玉儿,我的心肝肉,你这是要剜了老祖宗的心去不成?
你自打出娘胎,何曾离开过我身边一日?
便是去趟城外寺庙,哪回不是丫鬟小厮前呼后拥,到了时辰若不见你回来,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你如今说要一个人出去游历,还没有个准归期,让老祖宗我如何能放得下这颗心?”
她说着,老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听话,好孩子,等你身上的伤将养好了,再成了家立了业,那时你想去哪里散心老祖宗绝不会拦你,啊?”
老太太这话不过是缓兵之计,贾宝玉岂能听不出来?
他脑海中已然浮现出李洵描绘的蜀地风光,那天府之国的悠闲慢生活。
还有那传闻中温婉如水的佳人,遍地开花似的象姑馆……
他心中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反手抱住贾母的胳膊,如同往常般撒娇,语气异常坚定:
“老祖宗您瞧,孙儿的伤真的快好了,您看,我能坐起来了!”宝玉忍着臀腿间的些微不适,挣扎着在软榻上坐直了身子,以示自己无碍。
随即,他神色骤然黯淡下去,自暴自弃又似得到解脱般,低声道:
“再说,再说我如今这般模样,哪家清清白白的正经姑娘还肯嫁我,没得玷污了人家。
不嫁也好,我这般污浊不堪之人,本就不该靠近她们,合该离得远远的……”
他心想,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舍不得她们沾染尘埃,嫁了男人就成了府里那些恶心的鱼眼婆子。
但跟男儿结伴嘛,总归是不同的……
“胡说!便是不为婚事,你身边没人伺候着我也是一万个不放心。” 贾母紧皱眉头,求助似的看向下首板正的贾政。
贾政内心其实是愿意让这个孽障出去吃些苦头历练一番的,或许真能磨掉些脂粉气。
但他最是恪守孝道,不敢有丝毫忤逆贾母之意。
他刚把脸一沉,习惯性地要瞪眼呵斥,喉咙里那句将宝玉叉出去的口头语已蓄势而发。
贾母立刻化身护崽的母鸡,将宝玉往身后一挡,不满地数落贾政:
“什么时候训导儿子不行,偏要赶在这大年节下,没得吓坏了我的宝玉!”
贾政只得把冲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恭顺地应了声:“是,母亲。” 这才转向宝玉,语气勉强放柔和了些。
“孽障,你祖母素日最是疼你,你不在她跟前承欢尽孝,只一味想着自己出去野,是何道理?”
然而。
此时的贾宝玉仿佛是铁了心。
经历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巨创之后,他自觉已然大彻大悟。
荣国府纵然是温柔富贵乡,他也舍不得袭人,麝月她们,可一想到要被束缚在荣国府这偌大精致的牢笼,浑身筋骨都在脑子里唱反调。
不!
必须要去天府之国。
家里如何比得上外面那广阔天地,大好河山来得吸引人?
贾宝玉松开了贾母的胳膊,挺直了背脊,尽管牵扯到伤处让他暗暗吸气,却忍不住望向窗外,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老祖宗,您就放心罢,即便不带小厮长随,孙儿也定能安然无恙。
路上难道还遇不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公子侠士?结伴同行,岂不快哉?”
“我还是不放心,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贾母只觉得心慌意乱,反手紧紧抓住宝玉的胳膊,又祭出一个杀手锏。
“你大姐姐开春就要出阁,嫁去忠顺王府,这天大的喜事你这做亲弟弟的难道不该留在家里,好好陪陪你姐姐,亲自送她出嫁?”
贾宝玉闻言,反而嬉笑起来,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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