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坤宁宫窗棂上细密的鲛绡纱,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而苍白的光影。宫人们屏息静气,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身心巨创的皇后娘娘。
汤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殿内,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程无双闭着眼,但并未入睡。肩头的伤处一阵阵钻心地疼,然而比这更清晰的,是心头那片空茫的凉意。那道密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开了横亘在她与陛下之间最后的隔膜,也烫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焦痕。
信任?他终于信了。可信了之后呢?那声“昏聩”言犹在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没有带来丝毫快慰,只有无尽的疲惫。程家满门的性命,祖父一生的清誉,还有她自己……几乎都填进了这猜忌的深渊里,才换来这迟来的一个“信”字。
代价太大了。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空寂的殿门处。他离开时的脚步声,似乎还残留着几分仓惶与沉重。那个向来掌控一切、威严莫测的帝王,在真相面前,也曾流露出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她心中,却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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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陈默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却一份也看不进去。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明黄丝绸冰凉的触感,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程无双苍白如纸的脸,是她肩头洇出的暗红血迹,更是她最后那双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眼睛。
“朕……昏聩!”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心坎上。他自诩英明,却差点因一己之疑,逼死忠良,辜负父皇托付,更险些……失去那个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用身体为他挡下利刃的女人。
程破虏……那位他自幼便敬畏有加的老将军,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二十余载,至死未吐露半分。而他,却因一封显而易见的伪诏,将程家逼至绝境。
还有无双……
他想起她初入宫时,那双明亮眼眸中带着的几分将门虎女的飒爽与不易察觉的疏离;想起在那些他刻意冷落她的日子里,她依旧将坤宁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更想起毒刃袭来时,她那决绝的一推……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与某种失而复得之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来人!”
贴身太监王德全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躬身听命。
“传朕旨意,皇后程氏,护驾有功,忠勇可嘉。着太医院竭尽全力,用最好的药材,务必使皇后凤体早日康复。坤宁宫用度,一应取于内帑,务求精细。另,赐东海夜明珠十斛,蜀锦百匹,灵芝、人参若干,以示慰劳。”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弥补内心的亏欠。
王德全心中一震,陛下对皇后的态度,这是彻底转变了!他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奴才遵旨。”
“还有,”陈默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程老将军……追封忠勇公,配享太庙。程家子弟,各有封赏。具体事宜,让吏部和礼部拟个章程上来。”
“是,陛下。”王德全头垂得更低,心中明了,程家这场泼天的祸事,算是彻底过去了,而且圣眷更隆从前。
旨意迅速传遍宫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谁都看得出来,经历此番变故,皇后娘娘的地位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稳固。那些此前暗中观望,甚至隐隐踩过程家一脚的人,此刻无不惴惴不安。
陈默处理完这些,心绪并未平静。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眼神却锐利起来。
沈墨轩……他的好“皇叔”!
真正的密诏澄清了一切,也让他对沈墨轩的杀意,更加坚定和纯粹。此人不仅伪造诏书,觊觎皇位,更是包藏祸心,与“海龙王”那等海上巨寇勾结,企图祸乱江山!
“海龙王……”陈默低声念着这个名号,眼神冰冷。陆上的据点被拔除,重要盟友安平王党羽也被清扫,这条老泥鳅,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密折,提起朱笔,沉吟片刻,开始落笔。这是给东南沿海总督和水师提督的密令,严令他们加紧巡防,整备军务,务必警惕“海龙王”的疯狂反扑。同时,继续深挖安平王余党,尤其是与海商勾结的线索,一个都不能放过!
笔锋凌厉,带着帝王的决断与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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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程无双喝过药,精神稍好了一些。
大宫女锦书小心翼翼地替她更换肩头的纱布,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娘娘,您何苦如此……”
程无双微微摇头,声音虽弱,却清晰:“当时情形,容不得多想。”
锦书哽咽道:“可陛下他……之前那般疑心……”
“锦书,”程无双打断她,目光平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如今已明察秋毫,过往之事,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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