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年春·新野官道)
襄阳的暮色裹着金红,像一块烧透的桑木炭,沉在西边的天际。刘备骑着的卢马,走得慢极了,马蹄踏在松软的土路上,扬起的尘土混着残阳的光,落在他半旧的锦袍上——袍角不仅有博望坡救火时蹭的桑灰,还有块淡绿的桑丝补丁,是陈婆婆去年冬帮他缝的,针脚密得像桑苗的叶脉,摸上去糙却暖。
官道两旁的桑苗刚冒新芽,嫩黄的叶尖沾着暮色里的凉露,风一吹,“沙沙”响得像流民的低语。关羽跟在左侧,青龙偃月刀的刀鞘缠着新桑丝绳,是夏侯娟为了这次出行特意编的,韧得能绕住刀身;他望着刘备沉默的背影,终是按捺不住,勒住马,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不平:“大哥,刘表哪里是怕孙权?他是怕你北伐成功,威望盖过他!曹操在许都挟天子,杀了多少敢言的大臣,袁氏兄弟在北方自相残杀,百姓流离失所——这是天赐的北伐良机,就这么错过了!”
吕子戎跟在右侧,青锋剑斜挎在腰,剑鞘上的梨纹玉佩随着马蹄轻晃,玉佩边缘的浅痕是当年在徐州护桑田时,被曹兵的刀划的。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襄阳城影,城墙上的灯火像几点冷星,又看了看刘备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将军,云长兄说得是,可刘荆州毕竟握着荆州的粮草兵马,咱们寄人篱下,动不得。不过……上次在隆中见崔州平先生,他说‘护民者天下归心’,新野的流民都念着将军的好,这比荆州的兵马更金贵。”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从新野方向奔来,马上的探马翻身滚落,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桑皮纸,语气焦急:“将军!蒯越先生从襄阳派人事先送来消息——刘荆州听了蔡瑁的话,说‘新野流民种桑有了收成,该按荆州规制缴桑田税’,每亩要缴两斗桑椹干,还说‘若将军不缴,就要调江陵的兵来‘协助’看管桑田’!”
刘备的眉头瞬间紧锁,伸手接过桑皮纸,指尖捏得纸边发皱——新野的流民去年才种下桑苗,今年刚冒芽,哪来的“收成”?这分明是蔡瑁撺掇刘表,借“税银”试探他的底气。他抬头望向襄阳的方向,城墙上的灯火此刻像极了淬了冷光的刀,“寄人篱下……连护流民的桑苗,都要受这般掣肘。”
关羽的手按在青龙偃月刀的刀柄上,指节泛白:“大哥!蔡瑁这是故意刁难!流民的桑苗刚活,哪有粮缴税?实在不行,俺就带些弟兄去襄阳,跟刘表理论理论!”
吕子戎按住关羽的手臂,轻声道:“云长兄,不可冲动——咱们现在兵少粮薄,真闹起来,蔡瑁正好有借口让刘表对新野动手,流民的桑田就真保不住了。”
刘备没说话,只是轻轻勒住的卢马。这匹马通人性,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沉郁,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路边刚冒芽的桑苗,没舍得啃——它跟着刘备这些年,见惯了主人护桑苗的模样。刘备翻身下马,脚步有些沉,踩在土路上的桑丝垫上——这是流民怕他骑马颠簸,特意铺在官道旁的,还带着些桑叶的碎末。
他走到路边的土坡上,土坡不高,却能望见北方的天际,那里是许都的方向,此刻正被残阳染成一片血红,像极了当年徐州城头的战火。风裹着官道的尘土,吹在脸上,带着些微的刺,还混着远处桑田的淡香——是新野流民在烧桑枝取暖,那香气,比襄阳州牧府的熏香更踏实。
刘备下意识地抬手,解开锦袍的玉带,摸向自己的大腿——指尖先是触到锦袍的布料,再往下,是一片松软的肉,没有了当年常年骑马征战的坚硬,没有了甲胄磨出的厚茧,只有一层温软的脂肪,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忽然想起建安三年,在徐州护桑田时,被曹兵的箭射伤大腿,那时伤口周围全是硬邦邦的肌肉,养伤时还惦记着流民的桑苗,怕曹兵来烧;可现在,大腿上的肉软了,却连北伐的机会都抓不住。
他的手顿住了,像被烫到似的,指尖微微发颤。
“大哥,怎么了?”吕子戎快步上前,见刘备望着北方出神,眼底的红比残阳还浓,心里不由得一紧——他从未见刘备这般失落,连当年丢了徐州,都没这么沉过。
刘备缓缓转身,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声音里带着自嘲,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怅然:“子戎,你看——我自涿郡起兵,那年才二十有八,骑着马,提着剑,跟着二弟三弟杀黄巾、讨董卓,常年征战在外。那时这大腿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摸上去像块老桑木,能扛得住甲胄的磨,能撑得住连日奔袭,就算中了箭,裹上桑丝布就能接着打仗。”
他顿了顿,指尖又按了按大腿,语气沉得像暮色里的云:“可如今呢?寄人篱下守新野,靠着流民的桑田、几亩薄地过日子,久不征战,连骑马都少了,这大腿竟长出了肥肉……这就是‘髀肉复生’啊!岁月蹉跎,一晃十几年过去,我还是没能迎回献帝,没能让天下百姓安稳,反倒让这肥肉,记下了我虚度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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