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落山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黏在半山腰的密林间,连阳光都得费尽全力才能钻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吕子戎牵着踏雪,沿着樵夫指的小径往山里走——路面被常年的落叶覆盖,底下藏着碎石和树根,马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惊得几只山雀从枝头跃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雾里。
越往深处走,山林的幽深便越发刺骨。古木参天,树干粗得需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背,枝桠交错着织成一张密网,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乱世里特有的气息。踏雪的鼻子动了动,时不时甩甩鬃毛,蹄子在地上刨着,显然对这压抑的环境有些不安。吕子戎握紧青锋剑的剑柄,桑绸贴着掌心,暖得让他稍定心神——赵雄曾在松溪镇说过“隐落山是块藏风聚气的地方,我家世代住这,不为避世,只为守着北境的百姓”,可如今这“藏风聚气”的山林里,却只剩死寂,连风穿过枝桠的声音都像呜咽。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雾渐渐散了些,前方终于透出一片开阔地——村落的轮廓在晨光里隐约可见。吕子戎心里一喜,拍了拍踏雪的脖颈:“快到了,应该就是赵家坳。”催着马加快脚步,可越靠近,心就越沉:村口那棵赵雄提过的老槐树,本该枝繁叶茂,此刻却被拦腰砍断,断口处的斧痕狰狞,树桩上爬满了青苔,还留着几道刀砍的印记;原本该炊烟袅袅的村落,此刻静得像座坟场,连狗吠声、鸡叫声都没有,只有风卷着枯叶在空荡的巷子里打转。
“大哥?大嫂?”吕子戎勒住马,对着村落喊了一声,声音在坳里回荡,撞在断墙上又弹回来,却没人回应。他翻身下马,牵着踏雪走进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十几间茅屋,有一半被烧成了黑炭,屋顶塌了大半,焦黑的木梁歪歪扭扭地挂着,像随时会掉下来;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锄头、撕碎的粗布衣衫,还有几滩早已干涸的血迹,呈暗褐色,嵌在泥土里,像凝固的伤疤,旁边还扔着几个发黑的人头骨——是黑山军洗劫后的痕迹。
他挨间茅屋查看:有的屋里,土炕上还留着没吃完的粗粮饼,早已发霉发黑,爬满了驱虫;有的灶台上,铁锅被砸得变形,锅里的野菜汤干成了硬块,沾着几根头发;最里间的茅屋里,墙角堆着几具孩童的骸骨,身上还裹着破烂的肚兜,看得吕子戎眼睛发红——乱世里,最苦的永远是百姓。
走到村东头,一间相对完整的茅屋映入眼帘——屋顶虽漏了个洞,却没被烧毁。门框上挂着块残缺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赵”字,笔画刚劲,起笔收锋带着“寒山十八段”的剑势,正是赵雄的字迹。
“这是大哥家!”吕子戎心里一紧,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积了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墙角的织布机倒在地上,梭子滚在一边,机身上还缠着几缕桑蚕丝线——是阿蚕当年送给李雪梅的,雪梅说“这丝线软,绣剑穗最合心意”;桌上放着个竹笛,笛身裂了道缝,笛尾刻着个小小的“梅”字,是李雪梅常用的那支——当年在江夏破庙,她就是用这支笛吹《梅花落》,笛声清越,驱散了不少乱世的寒意。
吕子戎蹲下身,在织布机旁的地上摸索,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柔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半片绣着梅花的麻布:米白色的布面,绣着一朵朱砂梅,花瓣用的是桑蚕丝线,针脚细密得像蝉翼,花心处还绣着个极小的“雄”字——是李雪梅给赵雄绣的帕子。布的边缘被撕裂,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发硬发脆,像是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有一道刀划的口子,显然是慌乱中被扯破的。
“大嫂……”吕子戎攥紧绣帕,指节发白,指腹摩挲着那朵朱砂梅,眼前浮现出李雪梅的模样:她坐在桑蚕谷的竹架旁,阳光洒在她脸上,手里拿着绣花针,笑着说“子戎,你这剑穗旧了,我给你绣个新的,就用这桑蚕丝线”;松溪镇分离时,她把剑谱递给他,指尖划过他的手背,温温的,像春日的溪水。可如今,笛裂了,帕残了,人却不知去向。
他把绣帕贴身藏好,与怀里的梅花玉佩放在一起,刚要起身,突然听见院墙外传来“咔嚓”的砍柴声,混着斧刃劈木的闷响。吕子戎警觉地拔出青锋剑,贴着墙根走到院门口,探头一看——不远处的山脚下,一个穿着兽皮短褂的汉子,背着半捆松柴,腰里别着把猎刀,肩上扛着只山兔,正往这边走,是个猎户。
吕子戎收剑入鞘,快步迎上去,拱手道:“壮士请留步!在下吕子戎,是赵雄的义弟,特来寻他。请问您可知赵家坳的赵家夫妻去哪了?”
猎户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青锋剑上顿了顿,又看了看他焦急的神色,才放下柴捆,抹了把额头的汗:“你是赵雄的义弟?我是邻村的王猎户,常来这附近打猎。赵家坳三个月前遭了大难,被黑山军的人洗劫了——那些人穿着黑布短褂,头裹黄巾,手里拿着环首刀,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比豺狼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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