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墨汁般泼洒开来,将陈仓城外的山峦染成深黛色时,吕子戎跟着秦安的粮队终于抵达皇甫嵩的军营。辕门处立着两尊石雕石狮,怒目圆睁,火把从石狮嘴里穿出,将“皇甫”二字的杏黄大旗映得通红,旗角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甲胄齐全的士兵分站两侧,肩扛丈二长戟,腰悬环首刀,铠甲的鳞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连呼吸都压得极轻——没有寻常军营的喧哗、赌咒声,只有巡夜士兵甲叶摩擦的“窸窣”声,偶尔夹杂着更夫敲梆子的“梆梆”声,肃穆得让人心头发紧,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
“那便是中军大营,将军刚结束议事,正在帐内看舆图。”秦安勒住马,指着营寨中央那座最显眼的营帐,声音压得更低。吕子戎抬眼望去,果然与周围的军帐截然不同:顶用三层青黑色粗布缝制,边缘镶着暗黄色的兽纹,是西北罕见的虎皮纹样,比寻常营帐宽出两倍有余,足能容纳数十人议事;帐前立着两根合抱粗的柏木柱,柱身刻着“忠君护民”四个大字,漆色虽因日晒雨淋有些剥落,笔画间却透着凛然正气;最奇的是帐前那棵枯槐——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皲裂如老人手背,枝桠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却像被冻住的剑影,倔强地伸向夜空,枝梢还挂着几片去年的枯叶,在风里颤巍巍的,不肯落下。
帐外站着两名卫兵,皆是身高八尺的壮汉,腰佩三尺长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站姿笔挺如松,见秦安带着人来,立刻横戟拦住,戟尖的寒芒直指马头:“秦校尉,深夜擅闯中军帐,可有将军手令?”
“有通行令牌。”秦安翻身下马,递过腰间的令牌,又侧身指了指吕子戎,“这位吕壮士在黑风岭救下了被叛军袭击的粮队,剑法高超,是难得的人才,我特来引荐给将军。”
卫兵的目光扫过吕子戎,见他衣着朴素,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得发白,腰间只悬着柄无鞘的青锋剑,剑柄缠着米白色的桑绸,鬓角还沾着赶路的尘土,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将军日理万机,不是什么江湖武夫都能见的。若只是寻常把式,还是请回吧。”
吕子戎没辩解,只是抬眼望了望那棵枯槐。突然,他左脚轻点地面,身形如落桃溪被风吹动的秋叶般轻跃,“唰”地一下便踏上枯槐最低的枝桠,枝桠只微微弯了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右脚再借力,整个人像寒梅岭的雪片般飘到丈高的树杈上,衣袂翻飞间,竟没碰落枝梢那几片枯叶。秦安和卫兵都惊得后退一步,刚要喝止,却见吕子戎右手握住青锋剑的桑绸剑柄,手腕轻轻一翻——剑出鞘半寸,又瞬间收回,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像桑蚕谷的竹架被风拂过,清越而轻脆。
他脚尖在枝桠上一点,身形如羽毛般落地,动作轻得像雪落在梅枝上,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扬起。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枯槐最高的一根枝桠突然“咔嚓”一声轻响,缓缓折断,带着几片干枯的树皮,慢悠悠地落在地上——切口平整如削,像被无形的剑气斩断,连断口的木纹都齐整得惊人。
“好一个‘藏锋于势,杀敌无形’!”帐内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帐帘被卫兵掀开,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将军走了出来。年约五十,鬓角染着霜白,用布带束在脑后,面容刚毅,额头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是早年征战时被流矢所伤,双目炯炯如寒星,扫过之处,连卫兵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正是皇甫嵩。
秦安赶紧单膝跪地行礼:“末将秦安,参见将军!”吕子戎也拱手躬身:“在下吕子戎,见过皇甫将军。”
皇甫嵩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目光先落在那根折断的枯枝上,又移到吕子戎腰间的青锋剑上,剑刃虽无华丽装饰,却透着股内敛的凌厉:“你这剑招,没有蛮力硬拼的浮躁,倒有几分自然的巧劲。随我进帐说话。”
进了中军帐,一股松烟混着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没有多余陈设,只有一张铺着牛皮的大案,案上摊着幅巨大的舆图,标注着陈仓城及周边的山川、官道、叛军营寨分布,墨迹新鲜,显然刚修改过;案旁立着个书架,摆满了兵书,最上面放着一卷《孙子兵法》,书页边缘都翻得起了毛;帐角放着个铜炉,烧着驱蚊虫的艾草,烟丝袅袅,散着淡淡的清香。
皇甫嵩走到案前,指着舆图上用朱笔圈出的叛军粮道,问道:“你刚在帐外那招,是自己悟的?可有师承?”
“无门无派,皆是从自然万物中悟得。”吕子戎点头,语气诚恳,“在下曾在落桃溪居住半载,看秋风卷叶,悟得‘轻顺’之劲;在寒梅岭卧雪三月,见雪压枝桠不折,悟得‘韧猛’之法;在桑蚕谷帮村民缫丝,看蚕丝缠竹、涧水绕石,悟得‘缠巧’之术;最后在隐龙谷观瀑布奔涌,将这些感悟融成三十九式‘影匿瑬心舞’,方才那招,便是取‘落雪无痕’的静与‘疾风绕树’的迅,藏剑于势,不显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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