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光熹元年的冬夜,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冷些。洛阳宫墙内的喋血尚未传到常山深处,但这方密林里的寒意,却已浸透了骨髓。赵雄守着孤坟的日子,像一杯掺了雪的烈酒,入口灼喉,入腹却只剩冰凉。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麻木,直到与这荒草同朽,却没料到,一个故人的到来,会在这死寂的寒夜里,投下一颗石子。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密林里静得出奇,连虫鸣都销声匿迹,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时而低沉,时而尖锐,像亡魂的低语。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惨淡的清辉,勉强照亮脚下枯黄的落叶和坟头新覆的薄雪。
赵雄就坐在坟前的雪地上,背靠着那块冰冷的石碑。他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头发和胡须上都结了霜,却浑然不觉。他怀里抱着一个酒坛,早已空了,手指却还紧紧箍着坛口,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越是这样的静谧,他反而越觉得“安心”。喧嚣会勾起回忆,会让他想起寒梅的笑,想起师傅的教诲,想起那些鲜活的日子。而这死寂的寒夜,像一剂麻木神经的药,能暂时压下心头的剧痛。恐惧?他早已没什么可恐惧的了,连最珍贵的都失去了,这寒夜的冷,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与他此刻的心境,恰好调和罢了。
他低着头,眼神涣散地看着脚下的积雪,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跟坟里的人说话,或许只是醉后的胡言。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簌簌”声响起。
不是风声,不是雪落声,而是……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赵雄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习武之人的本能,即便是在烂醉如泥时,也未曾完全泯灭。
“嗖,嗖,嗖——”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只见昏暗的月光下,一片片枯黄的落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脱离了枝头,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小剑,带着破空之声,朝着赵雄面门涌来!
速度极快,角度刁钻,竟隐隐封锁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
若是寻常人,此刻怕是早已惊慌失措。但赵雄,即便醉得眼神发直,身体的反应却快过思维。他几乎是凭着潜意识,猛地将怀中紧抱的空酒坛向上抛起!
“砰!”
酒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恰好迎上那些飞射而来的落叶。
“噼啪!哗啦!”
叶击罐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密集而清脆。一片片落叶嵌入陶土酒坛,瞬间将其击得粉碎!陶片四溅,与落叶混杂在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而就在这声响达到顶点的瞬间,一切又忽然归于沉寂,仿佛从未发生过。
赵雄依旧坐在原地,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望着落叶飞来的方向,那里的密林深处,阴影重重。
一道身影,就在这时从阴影中蹿了出来。
不是疾冲,也不是猛扑,而是像一片真正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出,然后,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向他慢慢走近。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脱云层的束缚,洒下一片清辉,照亮了来人的脸。
身形高挑挺拔,虽穿着朴素的劲装,却难掩一身沉稳的气度。面容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棱角分明,眼神清亮如寒星,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吕子戎。
他手中没有持剑,双手负在身后,走到离赵雄三丈远的地方停下。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满身酒气的男人,他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剑法卓绝的赵雄二哥。心中一阵刺痛,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呼唤:
“子真(赵雄字子真)。”
赵雄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回忆。
吕子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语气恳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与急切:“如今天下方乱,灵帝新丧,洛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你身怀绝世武艺,又心怀忠义,何不尽展一身所学,以救万民于水火,还一方安宁?何苦在此……荒废了你一世年华!”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是在叩击着赵雄尘封已久的心门。
赵雄沉默了许久,久到吕子戎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
“子戎……”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吾知晓你的意愿。”
他抬起头,望着吕子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随即又被更深的懊恼和绝望取代:“你以为,我不想吗?那黄巾始乱,何也?乃当世朝廷之根源溃烂也!宦官专权,外戚擅政,苛政猛于虎,百姓才不得已揭竿而起!那根源未除,纵能平定一时之乱,又有何用?祸乱只会一波接一波,永无宁日!”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指着周围的密林,声音陡然拔高:“怎得一方为安?你告诉我,怎得一方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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