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场,利剑小队出发前的隐蔽营地,空气凝滞得像块冻透的铁。
徐长三,利剑的队长,正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他整个人陷在灯影最深处,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在南方湿冷山野里摔打出来的脸,此刻绷得如同铁铸。
他粗糙的手指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碎的伤痕,正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捻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早已磨得发毛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笑容腼腆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眼睛亮晶晶的孩子,背景是南方某个小村镇模糊的屋檐一角。
就在昨天,一份辗转送抵的绝密情报里夹杂着几张模糊不清的航拍照片,在那片被标注为“丰台以东十七里,疑似敌前指区域”的焦土边缘,几处残垣断壁的轮廓,竟诡异地与这照片上的屋檐重叠起来。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又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死死摁回胸膛深处。
“龟儿些……”他喉头滚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挤出这几个字,带着西南山民特有的那种粗糙腔调,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浸透了粘稠的恨意。
照片被他小心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动作塞进贴胸的口袋深处,那粗布军装下坚硬冰冷的手枪枪柄正抵着它。他猛地站起身,木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家伙事儿再查一遍!今晚这雨,就是老天爷给咱披的隐身衣!哪个要是脚底下打滑,栽了跟头,误了大事,”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面前八个同样沉默如铁的队员,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所有人的耳朵,“老子亲自送他上路,省得丢人!”
队员们没人吭声,回应他的只有一片金属部件在黑暗中发出的轻微、利落却又充满力道的“咔哒”声。
每个人的动作都精准得像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检查弹匣,确保匕首在腿侧的皮鞘里滑动顺畅,将油布紧紧裹在那些珍贵而沉默的“启式”消音冲锋枪上——这来自领袖唐启亲自“点拨”军工局弄出的稀罕物,是黑夜里的獠牙。
空气中弥漫着枪油、潮湿泥土和压抑呼吸混合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南苑的死寂被利剑小队的靴子碾碎在泥泞里。他们一头扎进丰台外围那片无边的、在冬季已凋零得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杂木林子。
雨点又急又密,抽打在早已湿透的枯枝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小鬼在暗夜里敲着梆子。脚下是吸饱了水的烂泥,每一步下去都深陷其中,发出“噗滋”一声闷响,再拔出来又带起一片沉重的泥浆。
寒冷刺骨的风毫无遮拦地穿过稀疏的林木,刀子般刮过他们湿透的棉军装,试图钻进骨头缝里。
队长徐长三走在最前头,整个身体压得极低,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警觉地贴着地面潜行。
他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那把“启式”冰冷坚硬的枪柄。雨水顺着他那顶独特的、帽檐压得极低的钢盔边缘不断淌下,在他粗糙的下巴上汇聚成一股细流,滴落在早已湿透的前襟。视线被雨水和黑暗严重侵扰,模糊不清,耳朵却像猎犬一样支棱着,极力捕捉着雨声、风声之外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停!”徐长三猛地竖起拳头,动作凝固在雨中。身后所有脚步声瞬间消失,队员们像石头一样钉在原地,只有雨点砸在钢盔和枯叶上的沙沙声。
他侧着头,凝神谛听。前方不远处,隔着几丛在风雨中簌簌抖动的低矮灌木,传来一种规律而单调的声音——那是沉重的、穿着皮靴的脚踩在泥水里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几句被风雨撕扯得含混不清的日语咕哝,带着一种巡查者特有的疲惫和麻木。
一个落单的日军外围步哨。徐长三眼中寒光一闪,左手在雨幕中极其隐蔽地向身侧挥了两下。
身后一个矮小精悍的身影,绰号“泥鳅”的队员——立刻像一道贴着地皮滑动的影子,无声无息地从队伍边缘滑了出来,没入旁边更深的黑暗。
几秒钟后,灌木丛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像是湿布被猛然撕裂的“嗤”声。紧接着,是身体沉重倒在泥水里的沉闷声响,以及几声微弱的、类似水泡破裂的“咕嘟”声。然后,一切又被风雨的咆哮吞没。
徐长三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一丝。没有更多的动静。泥鳅的身影很快从雨帘中重新浮现,对着徐长三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手上的匕首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水光,随即被他反手在湿透的裤腿上用力一抹,收回了腿侧的皮鞘。
队伍再次启动,如同一群在暴雨中沉默前行的鬼魅。他们绕开泥泞难行的主路,专挑那些坑洼不平、布满碎石和荆棘的野地沟坎。
依靠着徐长三那近乎野兽般的方位感和对复杂地形的直觉,他们像一把精准插入敌人肋骨的尖刀,硬是在日军密布的前沿巡逻网中撕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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