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巴黎,天气已然带了些许燥热,但比起凡尔赛宫里那场牵动全球神经的会议最后阶段所迸发出的激烈与灼人,这点自然界的温度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雪茄、香水、陈旧地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汗液的气味,仿佛是世界格局剧烈重组时被挤压出的无形分泌物。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与会代表们的面孔在明亮与阴影的交错中,显得格外分明,或凝重,或焦躁,或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而华夏民国外交总长顾维钧,此刻正端坐在属于华夏的席位上,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暴中心依然坚韧的竹子,只是指关节因长时间紧握文件边缘而微微泛白。
这最后几天的博弈,其激烈程度,简直超过了之前数月的总和。那些老牌列强,英、法、美,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利益交换,就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时常失控的复杂舞蹈,每一步都暗藏玄机。
英国佬劳合·乔治,那个留着络腮胡的威尔士人,精明的像他伦敦城里的银行家同乡,总想着在欧陆维持他那套该死的均势,同时还要盯紧太平洋上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小岛,盘算着能不能从中再抠出点油水;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这头“老虎”,恨不得把德国撕碎了生吞下去,每一寸土地、每一个马克都要榨干,对于远东事务,他有时显得不耐烦,但只要涉及到可能削弱德国或是增强法国影响力的地方,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绝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还有那位美国总统威尔逊,带着他的“十四点原则”像带着圣经的传教士,满口理想主义,可一旦触碰到实际利益,尤其是日本人在太平洋和远东的诉求与他倡导的“门户开放”相冲突时,他的理想主义面具下便会露出现实政治的獠牙。
而日本代表,那个总是面带谦逊微笑实则寸步不让的西园寺公望,还有他身边那个面色阴沉、言辞时常变得尖锐起来的副手,他们就像暗夜里的猎犬,死死盯着德国在山东的权益,以及太平洋上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尤其是德属新几内亚以北、密克罗尼西亚那一串珍珠般的岛屿——马里亚纳群岛、加罗林群岛、马绍尔群岛。
日本人自恃在战争后期对德宣战,出兵占领了这些地方,便觉得理应纳入囊中,成为他们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的又一块基石。他们私下里的活动频繁得很,一会儿向英国人示好,暗示在海军问题上可以协调,一会儿又对美国人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在某些经济问题上让步,目的无非是想孤立华夏,让华夏在山东问题和太平洋岛屿问题上双双失利。
“顾先生,”在一次休会间隙,英国外相寇松爵士曾端着酒杯,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对顾维钧说,那语气里的优越感几乎不加掩饰,“远东的稳定至关重要,有时候,过于强硬的态度,未必符合地区的长远利益。
日本毕竟是一个现代化的强国,在太平洋拥有……嗯,特殊的需求。而贵国,目前首要的应该是处理好内部事务,不是吗?”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扫过顾维钧,像是在评估一件古董的价值。
顾维钧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用流利的英语回应,每个单词都清晰有力:“爵士阁下,华夏的稳定与统一,在唐启总统的领导下,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们参与这场战争,派出军队,为协约国的胜利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我们追求的,不是额外的特权,而是国际公义与法理上的正当权益。德国在太平洋的属地,理应由国际社会公正处置。至于琉球,那是华夏的领土,任何企图继承德国殖民特权的行为,都是对华夏主权和威尔逊总统所倡导的民族自决原则的公然违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正与法国人交谈的日本代表,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分量,“况且,一个拥有漫长海岸线、正在走向复兴的华夏,在太平洋拥有合理的立足点,对于维护航线的安全与贸易的自由,难道不是更有益于所谓的‘长远利益’吗?总比某些国家试图独霸一方,营造势力范围要好得多吧?”
这番话,既点明了华夏的立场和贡献,又巧妙地将了英国一军,暗示了日本独霸太平洋可能对英国海上霸权构成的潜在挑战,还抬出了威尔逊的“理想主义”大旗,让在场旁听的美国人也不得不掂量几分。寇松爵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含糊地应酬了几句,便转身走开了。顾维钧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
真正的转折点,英国的泰晤士报报道了一份尘封档案被意外“发现”之后。顾维钧和他精干的外交团队,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有人说是在柏林旧档案库的废墟中,有人说是来自某些对日本扩张心存警惕的欧洲小国的匿名帮助——找到并公布了一份关键性的外交密约副本。
那是战前德国与琉球王国一份鲜为人知的协议草案,其中明确提到了德皇威廉二世对琉球王国自治地位的某种“承认”意向,虽未正式签署,但其内容足以在国际法理上对日本自1879年“废琉置县”以来对琉球的统治合法性构成严重挑战。这份文件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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