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的废墟里。铁柱带着自己的四百来号人慢慢搜寻着废墟下的生命,他眯起被硝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望着眼前这片曾经书声琅琅的校园,现在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砖墙,和满地碎得认不出原样的黑木板。
"团长,这边还有活口!"新兵蛋子小李的声音从西侧垮塌的教室里传来,带着川音特有的尖锐。铁柱拖着受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穿过遍地瓦砾。他腰间的水壶哐当哐当地响,里面早就没水了,只剩下几粒在大战时就跟着他的小石子。
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蜷缩在讲台下面,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他们中间站着个穿蓝布长衫的教书先生,眼镜片碎了一块,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粉笔盒和为数不多的几本书。
铁柱注意到黑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炭笔字“共和”,"军爷饶命!"教书先生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铁柱一把拽住。
他这才发现对方长衫下摆沾着暗褐色的血迹,左脚布鞋破了个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莫怕莫怕,我们是护**的兵。"铁柱尽量放轻了嗓门,却还是吓得最小的那个女娃哇地哭出声来。他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翻出半块被压扁的麦芽糖,那是上个月打下林县时,炊事班长老王偷偷塞给他的。
小李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这新兵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贵州山沟里特有的高原红,军装穿在身上晃荡得像套了个麻袋。他学着铁柱的样子蹲下来,结果被枪托绊了个趔趄,惹得几个大点的孩子噗嗤笑出了声。
"笑啥子笑!"小李涨红了脸,川音更重了,“老子在青岩镇打土匪的时候,你们还在玩尿泥巴哩!”
铁柱一巴掌拍在小李后脑勺上,转头对教书先生解释:"这娃儿脑壳有包,先生莫见怪。"他环顾四周,看到操场上的弹坑里积着发绿的雨水,旗杆折成两截,半面沾满泥污的黄龙旗耷拉在上面。远处几个士兵正用铁锹挖着掩埋尸体的壕沟,铁锹铲在冻土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先生贵姓?咋个带着娃娃们在这儿?"铁柱帮孩子们拍打身上的灰土,发现有个男孩的棉袄袖口绣着"保定第二高等小学"的字样。
"免贵姓陈,是这里的国文教员。"陈先生扶了扶破眼镜,喉结上下滚动,“仗打到第三天,校长就带着教员们跑了...我舍不得这些娃儿,他们爹娘都被抓到铁路上做工,现在怕是...”
他没说下去。铁柱知道那列运送工人的火车在战役第一天就被炮弹掀翻了,残骸现在还横在城东的铁轨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拽了拽铁柱的衣角:"叔叔,我认得这两个字!"她指着黑板,眼睛亮得惊人,“陈先生说,等共和了,我们就能天天吃白面馍馍!”
铁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岳阳,唐都督站在满是弹孔的城墙上说:"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当将军,抢地盘,是要让娃娃们以后不用再打仗。“当时他只觉得长官在说漂亮话,现在看着这些孩子,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共和”。
"排长!团部命令!"通讯兵小跑着过来,递上一张被雨水晕染的电报纸。铁柱眯着眼辨认了半天,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在保定会战中被流弹打缺的门牙:“先生看到没?唐都督从长沙拨了专款,要重建保定城!娃娃们的学校第一个修!”
陈先生的眼镜片上蒙了层水汽。他转身用袖子擦了擦黑板,炭笔字更清晰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突然挺直腰板,朝铁柱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长官,我...我能跟你们当兵不?我爹说唐大帅的兵不抢老百姓...”
铁柱还没开口,小李就蹦起来:"要得!老子正缺个背子弹的!"结果又被铁柱踹了一脚。老兵蹲下来平视着男孩:"娃啊,仗快打完了。你好好读书,等共和了..."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唐都督的话,“等共和了,你们要努力建设新的国家。”
长沙都督府的青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三月的夜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唐启站在巨幅地图前,手里把玩着一枚从英商那里缴获的铜制地球仪。
"报告都督,徐局长到了。"副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唐启头也不回:"让他进来。"徐长三像只猫似的溜进来,这个曾经的川江纤夫如今穿着笔挺的军装。
"京津先遣队有消息了?"唐启终于转过身,眼下挂着两轮青黑。他接过茶壶灌了一大口,被烫得直皱眉。
徐长三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鸦片熏黄的牙:"下面的龟儿子们藏得深哩!扮成卖糖葫芦的、算命的,连八大胡同的窑姐儿都安插了两个。"他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面用针尖扎出来的小孔组成了密语,“紫禁城西华门的守备队长,是咱滇省老乡。”
"国际观察团那边怎么说?“
徐长三撇撇嘴:"英国佬和日本鬼子在领事馆跳脚哩!说咱们破坏条约..."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美国那个秃顶参赞偷偷递话,说只要我们保证美国的使馆区和在华利益,他们可以装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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