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外的三月天,本该是柳絮纷飞的时节,如今却被硝烟染成了灰色。
西南军第八军先头部队的士兵们趴在刚挖好的散兵坑里,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是怕的,是那地底下渗出来的春寒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冻得人直哆嗦。
"龟儿子的,这鬼天气比贵州老家的春寒还邪性!"老班长王德顺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他那杆滇一式步枪的枪栓。
他左边趴着的是个十七岁的娃娃兵小李子,右边是满脸麻子的机枪手赵大炮,三个人挤在这不到两米长的土坑里,活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远处保定城墙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蹲伏的巨兽。北洋军那几门克虏伯重炮时不时发出闷响,炮弹拖着尖啸砸在二里地外的预备队阵地上,震得王德顺后槽牙发酸。
他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火药味混着血腥气,昨天第三连的弟兄们冲锋时挨了马克沁机枪的扫射,这会儿尸体还横七竖八地躺在两军之间的麦田里。
"注意!迫击炮准备!"连长的破锣嗓子从战壕那头传来。王德顺看见通讯兵猫着腰在交通壕里窜来窜去,背上的小旗子沾满了泥浆。
忽然一阵刺耳的哨响,他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三发北洋军的炮弹正落在他们连和隔壁九连的结合部,炸起的泥土像喷泉似的蹿起丈把高。
小李子的脸煞白:“班、班长,俺听说北洋狗把标准师都调来了?”
"怂个卵子!"赵大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机枪的冷却水箱在朝阳下泛着青光,"管他标准师还是卫队旅,老子这挺滇一式机枪照样突突了他们!"可王德顺瞧见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比平时大了不少。
正说着,团部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钻进了他们的散兵坑。那娃娃兵钢盔都戴歪了,嘴唇哆嗦着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王德顺就着晨光展开一看,是朱代珍军长亲笔写的命令,字迹被雨水晕开了些:“午时总攻,务必突破南郊永备工事。拿下火车站者,赏现大洋二十块。”
"日他先人板板!"赵大炮突然骂了句脏话。王德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百米开外的北洋军阵地上,几个穿着呢子军装的军官正用望远镜朝这边张望,身后那挺被沙包围着的马克沁机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这玩意儿昨天收割了第三连大半弟兄的性命。
战壕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王德顺抬头,看见三架双翼飞机从保定城里嗡嗡地飞来,机翼上的五色徽标看得人心里发毛。
北洋军到底把压箱底的家伙都掏出来了,这仗怕是要见真章。
"防炮!全体防炮!"观察哨的尖叫撕破了短暂的宁静。王德顺刚把小李子的脑袋按进土里,第一发炮弹就在他们前方五十米炸开了。
气浪掀起的碎石像雨点般砸在钢盔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他瞥见九连有个新兵蛋子吓得往后方跑,才窜出去十几步就被炮弹掀翻。
炮击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王德顺数着至少落了三十发炮弹。等硝烟稍散,他吐出嘴里的泥土,发现小李子正死死攥着他衣角,娃娃兵裤裆那儿湿了一片。
"没得事,"他拍了拍新兵颤抖的肩膀,“头回挨炮都这样,老子在叙府那仗还尿过裤子哩!”
正说着,冲锋号突然撕心裂肺地响起来。王德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战壕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士兵们嗷嗷叫着往上冲。
他看见二排长举着驳壳枪第一个跃出战壕,紧接着就被机枪子弹打成了筛子,军装上的血花喷得老高。
"跟紧老子!"王德顺踹了脚发愣的赵大炮,三个人呈散兵线往前突进。麦田里的泥浆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北洋军的重机枪开始咆哮,子弹嗖嗖地从耳边擦过,打得麦秆齐刷刷折断。前面冲锋的弟兄们像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有个伤兵捂着肚子在泥地里打滚,肠子从指缝里漏出来,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粉红色。
冲到一半时,王德顺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低头看是半截断臂,还死死攥着杆滇一式步枪,看绑腿是第三连的人。他胃里一阵翻腾,却听见小李子在后头带着哭腔喊:“班长!大炮哥中弹了!”
赵大炮仰面躺在血泊里,胸前三个枪眼汩汩往外冒血。他那挺宝贝滇一式机枪歪在一边。"狗日的...北洋..."赵大炮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股血沫,"替老子...多杀几个..."话没说完就断了气,眼睛还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王德顺红着眼抓起赵大炮的机枪,发现麦田尽头北洋军的铁丝网后头,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指手画脚。
他屏住呼吸瞄准,扣下扳机的瞬间,那军官的望远镜突然炸成碎片。是藏在侧翼的西南军狙击手抢先开了火。
那北洋军官捂着血淋淋的脸栽倒时,王德顺分明听见对面阵地传来一阵骚动。
"他们乱喽!冲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残存的百十号人嚎叫着发起最后的冲锋。迫击炮小队正在向前面的壕沟发射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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