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西街豹的手尾比预想中耗费更多时间。等杜十四打发走最后一批前来“表态”或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驾车返回普澜路时,夜色已深如墨染。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熄了灯,只有零星的便利店和夜宵摊还亮着招牌,像旷野中孤零零的萤火。
他将车停在巷口阴影里,没有立刻下车。车窗降下,晚风带着一丝凉意灌入,吹散车内的沉闷。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应对那些老油条,远比直接动手更耗心神。每一句话都需要斟酌,每一个眼神都需要衡量,既要维持“天雷”的威慑,又不能过度刺激这些心思各异的地头蛇。
“十四哥”。
这个称呼如今像一副无形的铠甲套在他身上,沉重,却不得不穿。
他抬眼望向“天雷刺青”的店面。二楼的阁楼窗户暗着,一楼的灯却还亮着,透过玻璃门,洒出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么晚了,还有客?还是…
他推开车门,脚步无声地穿过小巷。
推开玻璃门,店内熟悉的色料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种夜晚特有的寂静。纹身机都安静地躺在那里,工具收拾得井井有条,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
只有角落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散发出幽蓝的光。
昭思语趴伏在桌前,似乎还在专心致志地核对账目,屏幕的光映得她侧脸有些苍白,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听到门响,她像是受惊般猛地坐直身体,慌乱地看向门口。
当她看清是杜十四时,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耳边并不散乱的碎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返嚟啦。(…你回来了。)”
杜十四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他的视线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那看似忙碌的电脑屏幕——上面打开的界面似乎停留在很久未动的状态。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么晚,根本不是对账的时间。王启明早就窝在阁楼打游戏了,石龙更不会这个点还待店里。她是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异样。
他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反手锁上店门。
店内一时间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昭思语被他那声听不出情绪的“嗯”弄得更加不知所措,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发出空洞的嗒嗒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只是下意识觉得,没看到他回来,心里就不踏实。
杜十四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工作区或仓库,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她面前那纹丝未动的屏幕,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唔好搞咁夜。(…别弄太晚。)”他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忽然转身,又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玻璃门轻轻合上,留下昭思语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生气了?还是嫌她碍事?
一股委屈和失落夹杂着尴尬,瞬间涌了上来,让她脸颊发烫。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酸酸涩涩的,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她泄气地趴回桌上,再也懒得掩饰,屏幕上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她准备关电脑上楼的时候,店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玻璃门被推开,杜十四去而复返。
微凉的夜风跟着他一起卷入,带来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香气——是甜醋、老姜和炖煮得软糯的猪蹄混合在一起的温暖味道。
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印着“辉记”logo的白色塑料袋。那是拐过街角还在营业的一家老字号甜品店。
他径直走到她的桌前,将塑料袋放在键盘旁边。塑料盒底接触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声,还带着刚出炉的温热。
昭思语彻底愣住了,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只突然出现的餐盒,又看向杜十四。
杜十四没有看她,目光瞥向一旁陈列着的色料架,侧脸线条在灯光下依然显得冷硬,语气也还是那样生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只是顺手而为:“…食咗再做啦。唔好饿死喺度。(…吃了再做吧。别饿死在这儿。)”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麻烦任务似的,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店后的小仓库,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他不自在。
店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那盒突然出现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猪脚姜,那温暖诱人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在充斥着冰冷金属和化学试剂气味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昭思语呆呆地看着那只餐盒,又看了看仓库紧闭的门,心脏像是被那温热的香气和去而复返的举动包裹住了,一种酸酸涩涩又带着暖意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冲得她鼻尖都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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