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浓墨般泼洒在汉东省会的上空。省委大院深处那栋独栋小楼的书房,灯火通明,像惊涛骇浪中一座看似安静却蕴含巨大能量的灯塔。
祁同伟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院落,没有惊动任何邻居。他下车,整理了一下身上笔挺的警服,尽管已是深夜,他的仪容依旧一丝不苟,肩章上的银色橄榄枝环绕的国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他抬头望了一眼书房那扇透出温暖光亮的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微凉而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仿佛要将白日里省委会议上那无形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硝烟味彻底涤荡干净。
“一一六”事件的风暴似乎暂时平息,大风厂的股权问题在沙瑞金雷厉风行的干预下,以陈岩石为代表的工人群体取得了看似决定性的胜利。李达康,这个曾经咄咄逼人、试图借助“沙李配”执掌汉东的强势市长,在这场风暴中折戟沉沙,虽然未被立刻免职,但政治前途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话语权大不如前。表面上看,沙瑞金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以其果决的手腕和占据的道德制高点,赢得了开门红,初步站稳了脚跟。
但祁同伟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风暴眼,往往是最平静,也最危险的。
秘书轻声引导他进入书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书房内,暖色的灯光驱散了秋夜的寒凉,满墙的藏书散发着油墨和旧纸特有的沉静气息,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高育良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版的《资治通鉴》,似乎正读得入神。手边,一杯清茶袅袅地冒着热气,茶香与书香混合,营造出一种极具欺骗性的安宁与祥和。
祁同伟没有立刻出声打扰,他静静地站在书房中央,像一株挺拔的白杨,目光却快速而细致地扫过房间。这里的一切陈设都如同高育良其人,看似古朴雅致,充满书卷气,但每一件家具的摆放,每一本书的排列,甚至墙上那幅“宁静致远”横幅的悬挂角度,都蕴含着深意,体现着主人严谨到近乎苛刻的秩序感。这就是他的老师,他的政治领路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来了。”高育良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会议结束后的疲惫或紧张。
“老师,您找我。”祁同伟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在高育良的书房里,他永远保持着学生应有的礼节。
高育良这才缓缓放下书,取下眼镜,用一块柔软的绒布仔细地擦拭着镜片。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时间在他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他抬起头,目光透过擦拭干净的镜片,落在祁同伟脸上,那目光深邃、锐利,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坐。”高育良指了指书桌对面的黄花梨木圈椅,“尝尝这茶,刚到的明前龙井,味道还算清醇。”
祁同伟依言坐下,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为他沏好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茶汤入口微苦,旋即化作甘醇,齿颊留香。但他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品茶上。他知道,高育良深夜叫他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喝茶聊天。
“今天的会,你怎么看?”高育良终于切入了正题,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这是一个典型的审视和倾听的姿态。
祁同伟放下茶杯,腰板挺得更直了一些,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地回答:“沙瑞金书记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借力打力,利用陈岩石和李达康之间的矛盾,一举奠定了他的权威。李达康……算是暂时出局了。现在,所有的矛头,下一步都会指向我们。”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高育良的神色,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说道:“侯亮平已经就位,反贪局这把刀,沙瑞金是握在手里了。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对山水集团,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和事,展开全面调查。我们是首要目标。”
高育良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情绪,只是淡淡地问:“怕了?”
祁同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那是在枪林弹雨和宦海沉浮中磨砺出的坚韧与傲气:“怕?老师,我祁同伟什么场面没见过。从岩台山那个缉毒队长走到今天,我流的血汗,比很多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我只是在评估局势。沙瑞金是过江猛龙,侯亮平是京城利剑,再加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钟家势力,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评估得不错。”高育良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能看到对手的强大,是清醒。但只看到对手的强大,就是怯懦了。同伟啊,你要学会换个角度看问题。”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沙瑞金今天这一仗,看似赢得漂亮,但也暴露了他的底牌,或者说,他性格里的弱点。”
“哦?”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他知道,高育良的政治智慧,是他需要终身学习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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