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办公室的窗户染成一片沉郁的漆黑。侯亮平枯坐在办公桌后,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办公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微弱的光晕,将他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则显得异常憔悴和苍白。
自从几个小时前,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挫败感,以及那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烦躁从审讯室回到这里,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郭自刚摔门而出的巨响,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刘庆祝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他试图复盘,试图为自己那一刻的“失控”找到合理的解释——是办案心切,是策略需要,是对手太狡猾,是郭自刚的故意掣肘……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拷问他:真的仅仅是这样吗?那句针对别人子女的威胁,真的只是迫不得已的战术吗?还是说,在巨大的压力下,在久攻不克的焦躁中,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不被察觉的、凭借特殊身份而产生的优越感和对规则的漠视,在那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不愿意深想,或者说,不敢深想。他更愿意将这一切归咎于高育良、祁同伟他们的阴谋诡计,归咎于郭自刚这个“内鬼”的卑鄙出卖。这种想法,能让他好受一些,能让他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心理平衡。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侯亮平像是被惊醒一般,身体微微一颤,目光投向屏幕。来电显示是“沙瑞金书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是期盼,是紧张,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一些勇气,然后迅速掐灭了烟头,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按下了接听键。
“沙书记。”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沙瑞金的声音传来,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鼓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沉重和简洁,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亮平同志,你现在在办公室吗?”
“在,沙书记,我在局里。”侯亮平的心往下沉了沉。
“好。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大概十五分钟后到。有重要事情和你谈。”沙瑞金的话语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下达指令,然后便挂断了电话,甚至没有给侯亮平任何询问的机会。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侯亮平的心上。沙书记亲自过来?而且是这种时间,这种语气?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原本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沙瑞金能顶住压力,将事情控制在内部处理,或者至少给他一个辩解和挽回的机会。但沙瑞金亲自前来,而且语气如此凝重,这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必须由省委一把手亲自出面、当面通知的程度。
这十五分钟,对侯亮平而言,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坐立难安。他试图猜测沙瑞金会说什么,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是坚决否认,强调策略性?还是承认态度过激,但强调初衷是为了突破案件?或者,将矛头直指郭自刚和高育良的阴谋?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却又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空荡荡的停车场和远处城市零星的灯火,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立无援。曾经,他是带着尚方宝剑、意气风发来到汉东的“钦差”,以为可以扫清一切污秽;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孤舟,被困在了惊涛骇浪之中,四周是漆黑的、充满敌意的海水。
终于,走廊尽头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不是一个人,而是至少两三个人的脚步声。侯亮平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沙瑞金站在门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疲惫。他的身后,站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以及一位手持公文包、显然是负责记录的秘书。这个阵容,让侯亮平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沙书记,田书记。”侯亮平侧身让开,声音干涩。
沙瑞金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办公室。田国富看了侯亮平一眼,目光复杂,轻轻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秘书最后一个进来,轻轻带上了门,然后默默地站在靠门的位置,打开了记录本。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沙瑞金没有坐下,就站在办公室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侯亮平的脸上。那目光,没有了以往的欣赏和信任,只剩下审视和沉重的失望。
“亮平同志,”沙瑞金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今天晚上,在对山水集团刘庆祝的审讯过程中,你发表了严重违反办案纪律的言论,以调查、影响其子学业前途为要挟,对涉案人员进行施压。有没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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