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面具砸在青石板上,裂开一道细缝,叶婉儿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碎片不过寸许。她没有收回,也没有再靠近,而是凝住呼吸,五指微张,一缕气流自掌心缓缓渗出,贴着地面游走一圈后缩回。她眉梢轻跳,低声说:“有东西。”
陈智立刻侧身,目光扫过街角摊贩、行人背影、屋檐灯笼,无一人回头。刚才那一声脆响仿佛只震在他们三人耳中。他快步上前,蹲下查看碎片断面,内壁泛着极淡的暗红光泽,像干涸血渍被月光洗过。他伸手轻触,指尖传来一丝凉意,不属阴寒,却似某种执念残留的余温。
憋宝人已弯腰拾起最大一块残片,指甲在内圈划了一道,挑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暗红线,迅速收进布袋。他抬头看向木架,其余面具静挂原处,无风不动,唯有最顶层那个空位,边缘积灰微乱,像是被人轻轻取下又放回。
“不是意外。”憋宝人声音压得极低,“这面是‘迎魂’用的,旧时专引山野古灵入村听愿。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叶婉儿终于收回手,袖口微动,掩住了腕间雷种轻微的震颤。她没说话,只是朝前走了两步,目光掠过整条长街。卖炒面的小车还在冒烟,茶馆评书正讲到英雄拔剑斩妖,孩子们追逐着纸风车跑过路口——一切如常,却又像被隔了一层薄纱。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继续前行,脚步放缓,看似闲逛,实则每一寸视线都在搜寻痕迹。
陈智走向一家灯笼摊,指着一盏绘有狐影的纸灯问价。摊主笑着应答,话里夹杂方言,陈智装作听不懂,换了几种说法试探,最终从对方口中套出一句:“这种样式,老人都说不吉利,几十年没人做了。”
叶婉儿沿街观察,每经过一个面具摊,都留意是否有佩戴者。无人戴红面,也无人提及类似传说。她在一处香火铺前驻足,见供桌上摆着三枚小铜钱,排列成三角,中心一点凸起,与此前拓下的纹样隐隐呼应。她不动声色退开。
憋宝人则专找古物摊位。他在一本破旧画册中翻到一页残图:山林深处立着一座庙宇,门匾模糊,但庙后雾气缭绕间,隐约可见一道黑门悬浮半空,门框刻着三重弧线环绕一点。他正欲细看,摊主却突然合上书,摇头不肯多谈。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缓缓靠近。
白发老人披着旧灰袍,拄一根乌木杖,站在灯笼摊旁,目光落在憋宝人衣袋露出的一角素帕上。他没看人,只缓缓开口,汉语缓慢而清晰:“你们在找‘那晚的事’?”
三人同时停下动作。
老人嘴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又不像。“只有见过的人,才会被它选中。”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香,点燃,插在摊边香炉里。青烟笔直升起,在喧闹街市中竟不散。
他坐下,声音低沉:“百年前,月圆夜,狐仙庙钟声自响。没人敲,它自己响了三十六下。第三十七下未落,庙后起雾,浓得看不见脚面。雾里浮出一扇门,黑石所铸,高九丈,宽三步,门顶悬匾——‘阎罗殿’。”
陈智手指微紧。
“村民躲在墙后,亲眼看见鬼火穿行,绿焰飘忽,拖着锁链声从门内走出。有的形如官差,有的似囚徒,还有披甲武士押队。空中无星无月,唯此一门,如自地底升起。整整一夜,百鬼进出不绝。”
叶婉儿瞳孔微缩。锁链声——昨夜神罚降临时,她曾在幻隙中听过一模一样的声响。
“天亮时门消失,雾散尽。庙宇烧成焦土,只剩地基石刻着一道符号——三重弧线,环一点。”老人抬眼,直视憋宝人,“后来有人说那是丰都鬼城之门,在人间现世一夜。也有人说,是某位大神打开了阴阳交界。”
憋宝人喉头滚动一下:“谁打开的?”
“不知道。”老人摇头,“只知道那天之后,村里再没人敢提‘门’字。提的人,当晚就会梦见自己走过那道黑门,醒来便疯了。”
陈智追问:“这故事……传了多少年?”
“代代口述,不准写,不准刻。”老人顿了顿,“但每年七月半,有人会在庙基上放一枚铜钱,面刻三线环点,说是供奉‘守门人’。”
叶婉儿忽然开口:“你供过吗?”
老人不答,只缓缓起身,灰袍拂动,转身汇入人流。
“等等!”叶婉儿上前一步。
老人脚步未停,声音飘来:“知道太多,命就短了。”
陈智立即追出,挤进人群,左右张望——前方行人络绎,却再不见那抹灰影。他折返至方才坐过的木凳,空无一人,连那支细香也已熄灭,只剩一截焦芯插在炉中。
憋宝人蹲在原地,手指探入石板缝隙,片刻后抽出,掌心托着一枚铜钱。圆形方孔,表面磨损严重,边缘光滑,显然是经年摩挲所致。正面无字,背面刻着三重弧线环绕一点,纹路与拓片完全一致。
他盯着铜钱,久久未语。
叶婉儿接过,指尖抚过刻痕,低声说:“这不是工艺品。”
“是信物。”憋宝人终于开口,“也是标记。有人一直在等,等能看见异象的人出现。”
陈智望着来往人群,那些笑脸、叫卖、烟火气息依旧热闹如初,可此刻看去,却像一层浮在现实之上的薄皮。他想起昨夜废墟中的银光,想起面具坠地时那一闪而逝的微光,想起老人话语中与他们经历惊人吻合的细节——
锁链声、黑门、百鬼夜行、三重弧线……
这些不是传说。
是回响。
三人重新聚拢于茶棚外,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石板路上。叶婉儿将铜钱仔细包好,放入怀中。陈智靠在柱边,目光仍扫视街道,仿佛在确认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憋宝人闭目片刻,嘴唇微动,像是在默记老人说过的每一个字。
街灯渐次亮起,橘光晕染路面,炒面香气再次飘来。两个年轻人举杯碰瓶,笑声清脆。
憋宝人忽然睁眼,低声道:“那枚铜钱……我小时候在中原一处古墓陪葬坑见过类似的,出土时压在一具尸骨手心,尸身无名无碑,唯有一句刻在棺内的话——”
“见过门的人,终将走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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