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金线冰凉刺骨,沈清梧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繁复的纹路烫伤。方才那短暂浮现的幼年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被更沉重、更黑暗的记忆吞没。片场的嘈杂人声、道具碰撞的声响渐渐远去,她又被拖回了那座朱红宫墙之内,那个名为刘娥的女人所编织的、华丽而危险的蛛网中心。
被刘娥要到身边,并未带来想象中的安稳。最初的感激,在日常的细微处迅速冷却。她很快察觉到,刘娥看她的眼神,除了那层浮于表面的“旧情”,更多了一种审慎的估量,像工匠在打量一块待琢的玉石,计算着能取出多少有用的料子,又能承受多大的敲击。
她们的身形本就相似,年岁相仿。加之沈执砚在罪婢所磋磨了一年,褪去了官家小姐的娇养之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韧劲,反倒与在深宫中逐渐变得心机深沉的刘娥,在气质上有了微妙的靠拢。这种相像,在刘娥眼中,显然不是巧合,而是可以利用的资本。
直到一日,刘娥屏退左右,只留她一人在内殿。熏炉里飘出的香,带着一丝甜腻,却压不住殿宇深处陈木的阴冷气息。
“执砚,”刘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一件刚赏下来的、流光溢彩的云锦衣裳,“你觉不觉得,我们二人,如今倒有七八分相像了?”
沈执砚心中猛地一紧,立刻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宫女鞋面上:“娘娘凤姿天成,奴婢卑微,岂敢与娘娘相提并论。”
刘娥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她走到沈执砚面前,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直面那双已然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必妄自菲薄。本宫是说,这身形,这脸盘轮廓……尤其是稍作打扮,再隔着帘子或者夜色,怕是连陛下都难以分辨呢。”
沈执砚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隐约猜到刘娥想做什么,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困难,不敢接话。
果然,刘娥接下来的话,将她彻底推入了深渊。
“本宫如今圣眷正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刘娥的语气变得幽冷,像蛇信滑过皮肤,“有些事,本宫不便亲自出面。有些地方,本宫不宜亲身涉险。你需要……成为本宫的影子。”
“影子?”沈执砚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几乎破碎。
“没错。”刘娥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钉在她脸上,审视着她每一丝惊惧的表情,“从今日起,我会教你模仿我的步态、我的语气、我说话时细微的习惯。你要学得一模一样。必要的时候,你会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首饰,以我的身份,去替我做些事,见些人。”
沈执砚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住。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娘娘!这……这是欺君之罪!若是被识破……”
“若是被识破,”刘娥打断她,语气冰冷而残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那就是你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假扮本宫,行那不轨之事!与本宫何干?到时,谁也保不住你,你沈家……可就真的彻底绝后了。”
沈执砚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不仅是工具,更是一件可以随时被舍弃、用于顶罪的替身,甚至连累家族的最后一丝血脉。她没有任何选择。
从此,她的地狱有了新的名字——模仿。
在刘娥的亲自调教和高压下,她开始了非人的训练。学习刘娥走路的步幅和韵律,模仿她扬眉抬手的角度,甚至细致到她饮茶时小指微翘的弧度。声音是重中之重,她们本来的音色就有几分相似,经过刻意模仿压低,在光线昏暗或距离稍远时,足以以假乱真。
她被迫一遍遍地练习那句自称——“本宫”。
起初,她说得磕磕绊绊,充满惶恐和不适,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炭,灼烧着她的喉咙和良知。但刘娥极其严苛,稍有差错便是冷脸斥责,眼神冰寒刺骨,甚至罚跪、克扣饭食。在无数次的威逼和机械重复下,这两个字仿佛被冰冷的刻刀深深凿进她的本能,成了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与内心的恐惧和抗拒彻底割裂。
第一次真正执行“任务”,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寒风刮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刘娥需要与一位手握部分京畿卫戍权、却因出身寒微不宜公开往来甚密的外廷将领传递密信并收取“心意”,地点定在御花园一处早已废弃多年、野草丛生的宫苑角落。
沈执砚穿上刘娥常穿的一件暗紫色绣金云纹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衣料上沾染的、属于刘娥的浓郁熏香气味让她一阵阵反胃。一名低眉顺眼、显然是刘娥心腹的宦官提着一盏光线昏蒙的灯笼,在前引路,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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