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学期的学业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缰绳,勒得陆宇几乎喘不过气。局部解剖学的三维迷宫、病理学显微镜下的斑斓世界、药理学的复杂通路、微生物学的庞杂族群,再加上如同两座大山般压在远处的计算机二级和英语四级考试,他的每一天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教室、图书馆、实验室和宿舍之间高速旋转。
时间被切割成以分钟计算的碎片,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在这种高强度的负荷下,人的精神就像一根始终紧绷的弦,需要偶尔的松弛,否则便有断裂的风险。对于陆宇而言,这种难得的松弛,并非来自远足或娱乐,而是隐藏在宿舍夜晚熄灯前后,那短暂而喧闹的“八卦时间”。
通常,引爆话题的是刘波。这家伙似乎天生自带雷达,总能捕捉到班级乃至年级里各种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当陆宇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图书馆晚自习归来,推开412宿舍门时,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刘波盘腿坐在床上,唾沫横飞;赵俊一边打着游戏,一边竖着耳朵听,偶尔插科打诨;连一向高冷的陈浩,虽然通常还在书桌前看他的书,但嘴角偶尔会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显示他并非完全隔绝于世。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某天晚上,陆宇刚洗完脸准备上床,刘波就迫不及待地开了腔,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三班那个孙鹏,就是老跟咱们宇哥不对付的那个,今天在病理实验课上出大洋相了!”
陆宇原本不想理会,正准备戴上耳塞,但“孙鹏”和“病理实验课”这两个关键词还是让他动作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躺下,假装闭目养神,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啥洋相?快说快说!”赵俊立刻来了兴趣,游戏角色死了都顾不上。
“就今天下午,他们组看那个慢性肺淤血的切片。”刘波绘声绘色地描述,“韩教授巡视到他那儿,问他看到了什么。你们猜他怎么说的?他指着肺泡腔里那些心衰细胞(吞噬了含铁血黄素的巨噬细胞),信誓旦旦地说那是‘炭末沉积’,还说是城市空气污染导致的!我的天,炭末沉积和心衰细胞都分不清,颜色形态差那么多!韩教授当时脸就黑了,当着全班的面把他狠狠批了一顿,说基础不牢,概念混淆,以后怎么当医生!”
“噗——”赵俊直接笑出了声,“炭末沉积?他咋不说是外星人入侵呢?这下脸丢大发了!”
连陈浩都轻轻合上了书,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比外文文献更有趣一点。
陆宇闭着眼,心里却也是暗流涌动。他当然记得慢性肺淤血的切片,那些充满金黄色颗粒的心衰细胞是重要特征。孙鹏犯的这个错误,确实很低级,但也侧面反映了病理学入门之难,显微镜下的世界对初学者来说充满了陷阱。他并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有点兔死狐悲的警觉——自己是否也曾有过类似的、未被发现的误解?学医之路,真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还有还有,”刘波谈兴更浓,“听说咱们班学习委员王静,好像跟基础医学院的一个研一师兄谈恋爱了!有人看见他们周末一起去图书馆,还共用一副耳机听歌呢!”
“真的假的?王静眼光可以啊,那师兄我见过,挺帅的,还是学霸!”赵俊啧啧道。
“这下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问问题都方便了。”刘波调侃道。
这类“桃色新闻”是寝室夜话的经典主题。听着室友们对各种蛛丝马迹的分析和调侃,陆宇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这些青春期的悸动、朦胧的情愫,与他日常面对的疾病、死亡、药物机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仿佛是两个平行世界。但正是这种世俗的、充满烟火气的八卦,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个普通的二十岁青年,而不是一个被沉重知识包裹的“学习机器”。他会想起林小雨,想起他们之间那种温暖而默契的交流,心里会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时候,八卦也会涉及到老师。
“听说下个月药理学期中考试,是新来的那个海归李博士出题,据说是‘地狱难度’,特别喜欢考药物相互作用和临床案例分析,死记硬背的没用!”刘波的消息总是很灵通。
“完了完了!”赵俊立刻哀嚎,“我最怕这种题了!浩哥,到时候靠你划重点了啊!”
陈浩淡淡回应:“把机制理解透,以不变应万变。”
这种“预警”性质的八卦,虽然增加了紧张感,但也起到了提醒和导向的作用。陆宇会默默记在心里,调整接下来的复习侧重点。
更多的时候,八卦是琐碎而无聊的:谁和谁因为占座发生了口角,哪个食堂窗口出了新菜品,学校后门哪家小吃摊被城管抄了……这些看似毫无营养的闲聊,却像齿轮间的润滑油,让宿舍这个小型社会单元得以顺畅运转,也给了陆宇高度紧张的大脑一个短暂的“放空”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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