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期,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洛水之畔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连日的晴好天气在这一天戛然而止,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水面,不见阳光,亦无风雨,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宿缘桥静静地横卧在灰蒙蒙的洛水上,桥身的符文不再流转光辉,显得格外斑驳苍老。河水也失去了往日的粼粼波光,流淌得无声无息,如同默哀。
营地内,鬼王宗弟子们悄无声息地收拾着行装,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凝重。青龙按剑立于万人往营帐之外,身形挺拔如松,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的时刻,容不得半点差池。
碧瑶坐在自己的小帐前,一动不动。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昭示着她连日来的无眠。她没有再流泪,只是怔怔地望着宿缘桥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随那流逝的河水远去。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张小凡早年送她的定情信物。一个月来的煎熬、恐惧、崩溃,似乎已将她所有的情绪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她知道,今天,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而这个结果,无论哪一种,都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张小凡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擦拭着斩龙剑。他的动作沉稳依旧,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妻子和远处桥上的女儿身上,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他比碧瑶更清楚地感知到,念瑶身上那股属于洛神的气息,在这最后一天,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与她的本源魂魄缠绕得更加紧密,几乎到了水乳交融、难分彼此的地步。强行剥离?他不敢想象那后果。留下?那几乎是要剜掉碧瑶的心头肉。这抉择,比他当年在青云山上面对正道逼迫时,更加残酷千万倍。
万人往的营帐帘幕掀起,他缓步走出。今日,他未着宗主常穿的玄色袍服,而是一身暗紫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霸气,却多了几分深沉的威仪。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宿缘桥上。一个月,他给了洛神时间,也给了自己观察和权衡的时间。如今,是收割成果,或是……承担后果的时候了。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泛白。
“时辰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率先向宿缘桥走去。张小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轻轻扶起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的碧瑶。碧瑶的身体僵硬,依靠着丈夫的力量,才勉强迈动脚步。每靠近那座桥一步,她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桥上,念瑶依旧坐在中央。她今日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襦裙,安静得不像个孩子。她没有看走来的家人,而是望着桥下沉默的流水,小脸上是一片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悠远的哀伤。雪球和焰儿一左一右伏在她身边,它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终极时刻的来临,异常安静,只是用身体紧紧贴着念瑶,兽瞳中充满了不安。
洛神宓妃的元神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凝实,她虚幻的身影静静立在念瑶身后,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种历经万古沧桑后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看着走近的万人往一家,目光复杂,有歉然,有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万人往在桥头站定,目光如电,直射洛神元神:“一月之期已满。阁下承诺,该兑现了。”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小女外孙,灵根可有精进?那散逸的神息,可否重聚?”
洛神元神微微颔首,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欣慰:“多谢诸位守信。一月守护,此女灵根受洛水神韵与吾残念温养,已远超俗流,根基之厚,世间罕有。至于神息……”她顿了顿,虚幻的目光掠过念瑶,带着深深的不舍,“借由她至纯灵韵为引,散逸之神息已初步汇聚桥下源眼,然……欲使其彻底稳固,非一朝一夕之功,需……长久温养。”
碧瑶的身体猛地一颤,死死抓住张小凡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她最害怕的话,终于还是听到了。
“长久是多久?”万人往的声音陡然转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压迫。
洛神元神沉默片刻,轻声道:“若欲圆满,至少……需一甲子光阴。且此女需常伴此桥,以其灵韵为薪,不可远离。否则,神息将再次溃散,前功尽弃,而此女灵根……亦将因契约反噬,受损难复。”
“一甲子?!六十年?!”碧瑶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她挣脱张小凡的手,踉跄上前,声音凄厉得划破沉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瑶儿才四岁!你要她在这荒凉水边陪你六十年?!你休想!”她转向万人往,泪如雨下,“爹!你听到了吗?六十年啊!瑶儿的一生就毁了!我们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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