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县上空盘旋的乌鸦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聒噪,它们嗅到了死亡与**的气息,在焦黑的城垣与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空逡巡不去。城内的守军,已经无法精确统计还有多少活人。建制被打乱,军官伤亡殆尽,还活着的士卒自发地聚集在几处尚能扼守的街垒和破损的箭楼里,靠着对军师林凡那句“荆北不负我”的信念,以及骨子里不愿屈服的悍勇,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赵昂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像一尊破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血染雕像,拄着一柄缺口累累的环首刀,靠在一段坍塌了半边的瓮城墙壁上。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左眼被流矢射中,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用脏污的布条胡乱缠着;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那是被投石机震落的墙砖砸断的;胸前一道狰狞的刀口,几乎能看到森白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和钻心的剧痛。亲兵早已死伤殆尽,最后一个,在半个时辰前,为了替他挡一刀,被一名曹军校尉劈成了两半。
乐进彻底失去了耐心,也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他不再保留,将最后的预备队也投入了攻城,并且亲自督战,斩杀了两名畏缩不前的都尉。曹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叶县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城墙多处彻底垮塌,形成了可以纵马而上的斜坡。战斗已经从城头转移到了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巷战,比城头攻防更加残酷和血腥。
赵昂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曹军士兵搜索残敌的呼喝声,仅剩的右眼透过残垣断壁的缝隙,望向南方,望向襄阳的方向。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将完成。军师要的十天,他和兄弟们,用血肉和生命,硬生生拖住了乐进十二天。这十二天,足够樊城完成最后的备战,足够军师布下更多的后手。
“值了……”他咧开干裂渗血的嘴唇,想笑,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呕出几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
几名曹军锐卒发现了这个倚在墙边、看似只剩一口气的荆北将领,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持矛逼近。他们认出了赵昂,知道这是条大鱼。
赵昂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挺直了几乎散架的身躯,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在生命尽头燃烧所有潜能迸发出的最后火焰。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濒死猛虎的最后一吼,手中那柄卷刃的环首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向着最近的曹兵劈去!
那曹兵骇然,举盾格挡。“铛!”一声脆响,早已不堪重负的环首刀竟从中断裂!但赵昂的冲势未减,合身扑上,用仅存的右臂死死箍住了那名曹兵的脖子,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对方的咽喉上!滚烫的鲜血涌入他的口腔。
另外几名曹兵惊怒交加,数支长矛几乎同时从背后刺入了赵昂的身体,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赵昂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独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但他箍住敌人脖子的手臂,以及咬在敌人咽喉上的牙齿,却如同铁铸一般,至死没有松开。那被他咬住喉咙的曹兵,双眼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挣扎了片刻,便与赵昂一同失去了生机。
叶县守将,裨将军赵昂,力战而亡,壮烈殉城。
叶县陷落、赵昂殉国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在傍晚时分传到了襄阳。送信的是一名侥幸在城破时躲入地窖,夜间趁乱逃出的斥候,他浑身是伤,带回的不仅仅是噩耗,还有赵昂临死前托付给一名幸存老卒、老卒又转交给他的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是林凡早年赠予赵昂的。
郡守府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坟墓。那半块沾着暗褐色血渍的玉佩,静静地躺在林凡身前的案几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周卓虎目含泪,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梁柱上,粗大的木柱发出“嗡”的一声闷响,木屑簌簌落下。“赵兄弟……乐进狗贼!俺周卓对天发誓,必取你项上人头,祭奠赵兄弟在天之灵!”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滔天的恨意。
邓义、高顺等将领,亦是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赵昂与他们并肩作战多年,情同手足,如今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马革裹尸,怎能不令人悲愤交加?
徐文眼圈泛红,强忍着悲痛,声音沙哑地向林凡汇报:“军师,叶县……自赵将军以下,守军四千七百余人,除极少数重伤被俘或隐匿逃脱,余者……皆……皆力战殉国。乐进所部,据估算,伤亡亦在两千五百人以上,其先锋锐气已折。”
林凡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半块玉佩,目光深沉如渊,仿佛要透过那冰冷的玉石,看到叶县城破时那最后一幕的惨烈,看到赵昂力战不屈、壮烈牺牲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平静得令人心悸。但站在他身侧的徐文,却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正从林凡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弥漫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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