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前的汉白玉广场还笼着晨雾时,百余人的队伍已顺着青石板路蜿蜒而来。
最前头是被两个农妇架着的瘫软妇人,她的裤脚沾着泥,却拼命抬着下巴——那是三年前被马踢坏腰脊,连如厕都要靠人抱的张阿嫂;跟在她身后的织工少年用帕子捂着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青灰帕子上洇成红梅,正是南巷李寡妇的咳血儿;再往后是歪着半张脸的老木匠,嘴角淌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却是从前能雕出百鸟朝凤屏风的周师傅。
“让开!
让开!“沈小将军独臂横戟,铁戟尖挑开挡路的裴家医童,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他回头望了眼队伍,喉结动了动——这些人他在北境战场见得多了,伤重时被军医断言“救不活”,可眼前这姑娘偏要把“不活”的牌子砸个粉碎。
苏锦言站在擂台中央,青布裙角被风掀起一道褶。
她望着逐渐清晰的病容,掌心的血印跟着心跳发烫——前世她跪在义庄外求太医院施救时,这些人就是她怀里逐渐冷掉的尸首。“小竹。”她侧头,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碾上的霜,“把《青囊残卷》垫在脉案下。”
小竹应声,将泛黄的残卷压在铺着白绢的案底。
苏锦言的指尖抚过绢面,那里用朱砂描着“九衡调脉法”的分型图——这是她用三年时间,将残卷里的只言片语与前世记忆里的药方反复印证,才补全的治法。
“张阿嫂。”她轻声唤,伸手搭在瘫妇腕上。
脉如游丝,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跳脱,像被压在石下的草芽。
苏锦言取过银针,在酒精灯上烤得微红,“这针要扎‘通络穴’,会有些酸麻。”
“姑娘扎吧。”张阿嫂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粝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我男人说,要是我能站起来,他就把村口那棵老槐树砍了——那树底下,埋着我小儿子的药渣。”
银针入穴的瞬间,苏锦言听见台下传来嗤笑。
抬眼望去,裴砚之的弟子正摇着折扇,与几个太医院医正交头接耳。
她垂眸,将“醒神丹”碾成药末,混着温水喂下:“药里加了远志,通心窍的。”
日头爬到竿顶时,陆老丈凑过来,灰布衫沾着草屑:“西街李家娃子怕风,得加防风根。”他指节粗短,正翻着自己记了三十年的土单方,“我昨日去瞧那娃,窗缝里灌风,咳得床板直晃。”
苏锦言提笔在药方上添了两味,墨迹未干便唤小竹:“三生汤里防风根加一钱,另包生姜三片,煎药时搁在砂锅口当盖子。”她抬头时,正撞进陆老丈浑浊的眼——那眼神像极了前世她在山村里救过的老药农,满是对医道的虔诚。
变故发生在午时三刻。
“啊!”一声尖叫刺破人声。
正给老木匠扎针的苏锦言猛抬头,只见方才还瘫软的张阿嫂突然浑身抽搐,脖颈绷得像弓弦,嘴角泛着白沫。
“用药过猛!
必致癫狂!“裴家大弟子甩着水袖跳上擂台,指尖几乎戳到苏锦言鼻尖,”我早说过这种野路子治不得重病,如今可好——“
“住嘴!”沈小将军的铁戟“当”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裴弟子一个踉跄。
苏锦言却已蹲到张阿嫂身边,指尖搭在她后颈。
脉息乱成一团,却有几丝若隐若现的强跳。
她反手从药箱里摸出枚乌黑短针,刺入“鸠尾穴”,另一只手的拇指重重压在膻中。
“吸气。”她贴着张阿嫂耳边低喝,“跟着我吸气——”
抽搐的幅度渐弱。
张阿嫂突然长出一口气,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竟抬起右腿,颤巍巍往地上探。
“这不是癫,是经络复苏。”苏锦言站起身,袖角沾着张阿嫂的涎水,“你们只知《黄帝内经》里禁针的古训,却不知病有新变,法需新用。”她望向台下,钟博士正攥着脉案,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他方才还在质疑“九衡调脉法”的理论,此刻却直勾勾盯着张阿嫂的右腿。
第三日清晨,晨雾里飘着药香。
张阿嫂扶着沈小将军的铁戟站在擂台边,右腿虽还发颤,却能勉强挪步;李寡妇的儿子抱着帕子冲过来,帕子上干干净净,连个血点都无;老木匠扯着苏锦言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喊:“好...医...好...”
钟博士捧着一摞脉案冲上台,案角沾着墨汁:“诸位请看!”他展开两张图,一张是治疗前的气血运行图,线条细若游丝;另一张是今日的,红笔勾出的脉络粗了近一倍,“治疗前后气血值平均提升四成,经络阻滞减少六成以上!”他转身看向裴砚之,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颤,“若这也算‘逆天’,那我钟某人愿与苏姑娘共罪!”
台下突然爆发出掌声。
几个原本端着的老医正摸着胡须点头,连街边卖炊饼的老汉都举着半块饼喝彩。
裴砚之站在阴影里,青缎官服被攥得皱成一团。
他突然挥手,两个家丁抬着块油布冲上来——油布掀开,一只毛色枯槁的猎犬直挺挺躺着,嘴角沾着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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