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的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时,苏锦言正跪在药柜前整理新收的野山参。
木匣里的参须还沾着湿润的泥土,混着艾草香钻进鼻腔——这是她昨夜派去终南山的药童刚带回来的,比太医院库存的年份还足。
“苏医正。”秦九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三分惯有的冷硬,却比往日多了丝不自然的轻缓。
他腰间玄铁短刀碰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苏锦言放下参匣起身,就见这个跟着萧无衍从战场杀回来的亲卫首领,正捧着一方红漆木盒,盒盖边缘压着半枚玄甲军虎符。
木盒缝隙里透出杏黄色信笺的边角,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萧无衍的字迹。
“王爷说,”秦九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蓝花簪,“这是他亲自誊的拜帖。”
苏锦言接过木盒的手顿了顿。
指尖触到盒身的温度,像触到萧无衍掌心的茧——前世他替她挡刀时,也是这样带着硝烟味的温度。
她垂眸掀开盒盖,杏黄笺上“臣萧无衍,请迎苏氏锦言,归府成礼”几个字力透纸背,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迎。”她低笑一声,指腹划过“迎”字的最后一竖,“不是娶,不是纳。
他倒算得清楚。“
秦九没接话。
他见过太多次萧无衍在军帐里对着她寄来的药方发呆,也见过主帅在雪夜对着京城方向饮尽三坛烧刀子。
可此刻眼前的姑娘,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秦统领。”苏锦言将拜帖抽出,转身走向炭盆。
火苗舔过杏黄笺角,“替我回他:我这双手,要先给千医盟刻完碑。”
“苏姑娘!”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赵德昭的急唤。
老尚书的官靴碾过满地药渣,青灰色官服下摆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宫里直奔来的。
他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手里还攥着半卷被揉皱的密报:“你可知陛下今早摔了三个茶盏?
说玄甲军驻京郊是逼宫!“
苏锦言盯着炭盆里的灰烬,火势映得她眼尾发红:“赵大人觉得,萧无衍若真想逼宫,会带着十万大军在城外喝西北风?”
赵德昭一滞。
他当然知道,萧无衍的玄甲军若要破城,昨日正午就能把龙椅前的汉白玉台阶踏碎。
可满朝文武偏要把“迎后”二字嚼出阴谋的滋味,连他这老臣都不得不来当说客:“可王爷为你卸了左路军权,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卸军权?”苏锦言突然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他是为我?
还是为让那些盯着军权的老匹夫闭嘴?“她指向窗外——几个工匠正扛着青石碑料往医塾方向走,”赵大人看那碑,刻的是’医者不分贵贱‘,不是’某人妻苏氏‘。“
老尚书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日头下,石匠正用凿子敲出第一笔,火星子溅在碑身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苏锦言在朝会上说的话:“医道该是桥,不是门楣。”此刻再看她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哪里是待嫁的姑娘,分明是在垒一座谁都推不垮的山。
“杜仲!”苏锦言突然提高声音。
“在!”药童从后堂窜出来,额头还沾着捣药的朱砂粉。
他怀里抱着个铜锁木匣,匣子表面的铜绿被擦得发亮——那是苏锦言十年前在药田里埋下的。
“太医院今日动了药材库?”苏锦言接过木匣,铜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去把地下窖的门打开。”
杜仲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拔腿就往药园跑。
赵德昭跟着凑过去,就见苏锦言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十七个陶瓶,每个瓶口都贴着她的小楷标签:“寒潭雪(十年生)”“赤焰草(三年苗)”“九节菖蒲(野山种)”......
“他们管得住官市,管不住山野。”苏锦言将陶瓶递给杜仲,“明日把《百草图谱》第一卷印五千册,让蓝花堂的人骑着快马送出去。”她指尖划过“赤焰草”的标签,“就说,这草长在终南山第七道山梁,只要肯爬,谁都能采。”
赵德昭突然明白过来。
太医院想卡药材,可苏锦言早把药种撒向了民间——等各地草医都按图谱找到药材,太医院的药库便成了无人问津的空壳。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苏府柴房里啃医书的小庶女。
那时她的光藏在破窗纸的窟窿里,现在,她要把光撒向整个大夏。
夜来得比往常早。
秦九在济世庐外巡了三圈,月光被乌云撕成碎片,漏在青瓦上像撒了把碎银。
他刚转过西墙,就听见墙根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巡夜的药童,是穿软底靴的。
“谁?”他反手抽出短刀,刀尖挑开一片爬山虎。
黑影窜得比猫还快。
秦九追出半里地,在城东废庙截住了人。
破庙供桌上堆着七个草人,每个草人胸口都插着银针,最中间那个写着“苏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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