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的光晕在窗纸上晃出一片暖黄,苏锦言指尖拂过案头一卷《漠北寒症录》,墨迹未干的批注还带着松烟墨的清苦。
院外传来青石板被夜露打湿的声响,她耳尖微动——是赵德昭的官靴声,履底的云纹锦与石阶相碰,比寻常人多了三分滞重。
“苏姑娘。”门帘掀起的刹那,老尚书的袖角扫过门槛,带起一缕沉水香。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颤,待门扉重新合拢,才从袖中抽出一卷染了茶渍的纸笺,“这是太医院刘院正联合十七位御医写的弹章副本。”
苏锦言放下狼毫,纸笺展开的瞬间,“庶女干政”“妖术惑君”等字眼刺得她眉峰一跳。
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前世被嫡姐推下枯井前,她也见过这样的弹章——那时苏婉柔跪在父亲膝头哭,说她偷了嫡女的金步摇,父亲连查都不查,直接命人掌嘴。
“他们要在三日后陛下召见千医令代表时发难。”赵德昭喉结动了动,白须在风里簌簌发抖,“老臣探过口风,刘院正说...说宁可撞柱死在丹墀下,也不交太医院的印信。”
案头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
苏锦言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卷宗:“赵大人可知,昨日有个从沧州来的农妇,抱着发痘疹的儿子跪在济世庐门口?
她儿子的痘浆里混着紫斑,分明是染了时疫,可州里的大夫说’贱民命薄,治也是浪费药材‘。“
她抽出最上面一卷,展开是张血手印:“我让人用银翘败毒散压了热毒,今日那孩子能坐起来喝稀粥了。
农妇走时把我给她的蓝布巾系在门环上,说要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有能抬头看病的大夫。“
赵德昭望着那卷边角卷起的诊疗实录,忽然想起早朝时皇帝说的话——“朕昨日翻了太医院十年的医案,治得最多的是后妃的月信不调,写得最详的是皇子的胎毒调理。
可朕的子民里,有多少人连郎中的门槛都跨不进?“
“杜仲。”苏锦言扬声唤人,外间立刻传来青竹杖点地的轻响。
穿玄色短打的汉子掀帘而入,腰间悬着的青铜药铃叮当作响——那是千医令首使的信物,“去调三百六十处基层医寨的诊疗实录,挑五例最扎眼的:边陲冻伤的士兵,宫婢难产的,还有上个月扬州米铺老板误喝了毒鼠汤的。
每例都要患者手印,地方官画押。“
“是。”杜仲抱拳时,腕间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青白,那是他当年在漠北替牧民治狼咬伤时留下的。
“小蝉。”苏锦言又转向立在廊下的青衣女子,后者正借着月光穿针,“让城南的老周头开讲《一根针救活一条命》,连说七夜。
要让茶客们知道,给他们治风寒的是千医令的学徒,救他们孩子的是走乡串户的游医。“
小蝉的绣针“叮”地扎进布团:“前日有个卖炊饼的阿婆来问,说她孙子夜里咳得睡不着,能不能求蓝巾先生给个方子。
奴婢已经让人教她用梨膏糖了。“
窗外的更鼓敲过三更,赵德昭望着案头渐渐堆高的卷宗,忽然明白苏锦言要的不是太医院的印信——是天下人心里那杆秤。
三日后的晨雾里,太医院朱红门楼下挤了百来号人。
卖菜的妇人举着红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授真术”;挑夫的扁担上挂着药葫芦,里面装着他被蛇咬时用的草药;甚至有两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子,举着木牌喊:“我们学过《活人辨脉法》,比太医院的先生强!”
刘院正站在正堂台阶上,手里的“医道唯嫡”木牌被攥得泛白。
堂内十七位御医围在案前,弹章上的墨迹未干,还带着隔夜的墨香。
他望着殿外攒动的人头,喉间泛起腥甜——太医院建院百年,何时被草民堵过门?
“院正,时辰到了。”大弟子捏着弹章的手直抖,“陛下...陛下的仪仗已经过了东华门。”
刘院正正要开口,案上的银针突然“嗡”地轻鸣。
他瞳孔骤缩——那是他最珍爱的吴门银针,每根都淬过三年露水,此刻竟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从针匣里浮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百来根银针在半空中排成一列,最前头的七根突然急颤,在晨雾里映出银亮的光。
刘院正听见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指着空中喊:“字!
是字!“
“你治过谁?”五个银亮的大字悬在梁下,每一笔都像用针锋刻出来的。
刘院正踉跄两步,木牌“啪”地掉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昨日深夜,自己翻出二十年前的医案——那时他还是个小医正,跟着老院正给难产的宫婢施针,老院正说“贱命一条,保大保小随便”,可那宫婢最后还是血崩而亡...
“放肆!”他扑上去要抓银针,可指尖刚碰到银芒,针阵“哗”地散开,落地时却拼成一幅经络图。
刘院正瞳孔地震——那正是苏锦言前日在千医令讲经时画的《活人辨脉法》,他当时还冷笑“庶女懂什么”,此刻图上的“太渊”“鱼际”穴却亮得刺眼,像在剜他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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