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的晨雾还未散尽,济世庐偏厅里飘着新焙的陈皮香。
小满抱着半人高的报名册跨进门时,青布裙角沾了阶前湿露,发顶的银簪在晨光里晃出细亮的线。
她把册子往檀木案上一放,指节重重叩在第三本的封皮:“大人,您瞧。”
苏锦言正用银剪修着灯芯,闻言抬眼。
她素日总束着低鬟,此刻因伏案太久,几缕碎发垂在额角,倒衬得眉眼愈发冷锐。
“怎么?”
“连续三日,来了十二人。”小满翻开中间那册,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姓名栏,“自称‘苏氏旁支’或‘药族遗脉’,个个开口就要‘特授秘法’。”她屈指敲了敲“李三”那页,“昨日那个说祖籍苗疆的,我闻见他袖底有沉水香——苗疆药农惯烧山胡椒,哪用这等贵气香粉?”
苏锦言放下银剪,指节轻轻抚过纸页。
墨迹里混着极淡的朱砂味,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学塾墨,却被刻意染了旧。
她忽然笑了,眼尾微挑:“郑承业倒是聪明。药正盟的老本啃不动了,便想混进济世庐抢‘正统’之名。”
“那要赶他们走?”小满攥紧了袖口,腕间银镯叮当作响。
“赶?”苏锦言抽了张纸在火上一烤,暗褐色的水渍显出来——是某页《青囊》残篇的拓印,“他派来的人,自然要好好‘照顾’。”她抬眸时眸底寒芒一闪,“准他们入学,全安排在最后一排。再让石铁头妹妹每日背他们上下山——名为照顾,实则测测这些‘药族遗脉’的体力,能背动百斤药篓的,才是真药农。”
小满眼睛一亮,转身要走,又被苏锦言叫住:“等等。”她从妆匣里取出根白骨笔,笔身刻着细碎的药草纹,“今晚我写‘剔伪符’,春祭时用。”
是夜,济世庐后堂点着七盏引魂灯。
苏锦言坐在蒲团上,左手攥着枚银针,在右手食指上轻轻一挑。
血珠冒出来时,她将白骨笔蘸了,在黄符上重重画下。
符纸发出细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在撕裂。
她垂眸盯着符上扭曲的纹路,喉间溢出冷笑:“郑老头,你以为靠几个冒牌货就能搅局?”
春祭当日,晨雾刚散。
济世庐后山的高台上,百年药柜被红绸裹着,柜中整整齐齐码着历代《青囊》传人名册。
苏锦言站在台上,月白裙裾被山风吹得翻卷,发间插着支青玉簪,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庄重。
“各位。”她开口时,台下数百人霎时静了。
她伸手抽出最上面一卷黄绢,“这些名册,记的是‘纯血药嗣’。可你们知道吗?”她指尖划过“苏怀瑾”三个字——那是她祖父的名讳,“我祖父临终前,连自己小妾的胎都保不住,只因为那小妾是罪臣之女,血统‘不干净’。”
台下传来抽气声。
苏锦言将黄绢一页页撕下,投入脚边的火盆。
纸页遇火即燃,火光映得她眼尾泛红:“他们奉为神明的名字,有几个救过穷人?有几个敢说自己的手没沾过血?”
青烟腾起时,怪事发生了。
那缕烟没散,反而在空中扭成锁链形状,泛着幽蓝的光,像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挣扎。
“报——”
一声高喊刺破人群。
城南来的报信人跌跌撞撞冲上高台,额角渗着血:“郑承业带着三百净心信徒,抬着棺材到南门了!每口棺材上都写着百姓名字,说是什么‘被药火污染致死’!他……他眼睛瞎了,可声音跟炸雷似的,说要您交出《青囊》正本,不然全城服净心丸!”
台下霎时乱作一团。
有妇人抱着孩子往后缩,有青年攥紧了腰间的药囊。
苏锦言望着台下骚动的人群,忽然笑了。
她弯腰从火盆里捡起最后一页未燃尽的名册——上面赫然是她的名字:“苏锦言,母苏婉柔,父不详,庶出。”
她捏着那张纸走到台边,金针在指尖转了个圈。
“唰”的一声,名字上多了道斜杠。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任何册子上的名字。”她将纸抛入火盆,声音响彻山岗,“谁怀仁心,谁便是医;谁救一人,谁就入谱——新册,由你们自己写!”
“我来第一笔!”
人群中炸开一声吼。
陈阿婆的儿子挤到最前面,扯开衣襟,胸前赫然烙着《医者六诫》的纹路。
他抓过案上的笔,在空白黄绢上写下“陈大狗”三个字,墨迹未干就大喊:“我娘咳血那夜,苏姑娘翻了三座山采药!这医谱,该记的是她这样的人!”
“我来!”“算我一个!”
数十只手举了起来。
脚夫、产婆、昨日刚被救回一条命的老猎户,挤着往案前凑。
黄绢被扯得皱巴巴的,却很快爬满了墨迹——有端方的正楷,有歪扭的涂鸦,甚至有个小娃娃踮着脚,用食指蘸了朱砂,歪歪扭扭按了个红指印。
深夜,苗疆郑家祖祠。
“轰——”
一声巨响惊飞了梁上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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