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的初秋,一封来自雄州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汴京皇城最后一丝暖意。内侍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垂拱殿,将那份沾着尘泥与汗渍的奏章呈到御前。
真宗赵恒展开奏章,只看了几行,脸色便骤然煞白,握着奏章的手指微微颤抖。军报上的字句触目惊心:“契丹主与其母萧氏,举国入寇,统军使萧挞凛率先锋已破遂城,兵锋直指定州!河北诸州告急!”
“举国入寇”四个字,像重锤般砸在他的胸口。他仿佛能听到北方边境线上,铁蹄踏碎山河的轰鸣,能看到烽火台燃起的滚滚狼烟。那个自他登基以来便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而且来得如此凶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劫掠式的骚扰。
他强自镇定,将奏章递给侍立一旁的宰相毕士安、寇准等人传阅。刹那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几位重臣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张摩擦的簌簌声。
“陛下!”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此刻面无人色,率先出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契丹倾巢而出,其势浩大,不可力敌!汴京距黄河仅一箭之地,无险可守!为社稷计,臣恳请陛下暂避锋芒,移驾金陵!凭借长江天险,足以御敌!”
他话音未落,另一位来自蜀地的官员陈尧叟也急忙附和:“王大人所言极是!金陵确非万全之策,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幸蜀!蜀道艰难,物阜民丰,足以倚仗……”
“迁都?”一个冰冷而刚硬的声音打断了他。只见枢密副使寇准越众而出,他甚至没有去看王钦若和陈尧叟,目光如两道利剑,直射御座上的真宗,“是谁为陛下画此二策?其罪可斩也!”
他声若洪钟,震得殿梁似乎都在作响:“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贼自当遁去;不然,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劳逸之势,我得胜算矣。奈何弃庙社,欲幸楚、蜀远地?所在人心崩溃,贼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耶?!”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将迁都的后果血淋淋地剖开——皇帝一旦南逃,北方军民士气必然崩溃,契丹铁骑将长驱直入,届时半壁江山沦陷,偏安一隅又能支撑几时?
真宗看着寇准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又扫过王钦若、陈尧叟等人苍白的脸,心中乱成一团。他知道寇准说得在理,可是……“亲征”二字,重若千钧。他想起了父皇高粱河畔的狼狈,想起了雍熙北伐的尸山血海,一种源自遗传和记忆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二
退朝之后,真宗心绪不宁,根本无法处理政务。他屏退左右,只带着两个贴身内侍,再次微服出宫,来到了刘娥居住的别院。
此时的刘娥,已非当年那个卖唱少女。虽然依旧没有正式名分,但多年的韬光养晦与学习,让她气度沉静,眉宇间蕴藏着智慧的光彩。她见真宗面色沉重、眉宇深锁,便知必有大事发生。
她挥退侍女,亲手为真宗奉上一盏安神茶,柔声问道:“官家今日朝会,可是遇到了难决之事?”
真宗握住她的手,那冰凉的指尖透露着他内心的惶恐。他将契丹大举入侵以及朝堂上关于迁都与亲征的激烈争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娥。
“……寇准力主亲征,言辞激烈。王钦若等人则劝朕南巡避祸。”真宗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娥娘,朕……朕心中实在不安。亲征,风险太大;南巡,又恐失尽天下民心。朕该如何是好?”
刘娥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青竹,沉思良久。然后,她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真宗:
“官家,寇相公话虽直率,但句句在理,是忠臣之言。王钦若等人,看似为官家安危着想,实则是怯懦误国!”
她走到真宗身边,压低声音,分析道:“官家请想,如今契丹大军压境,河北军民都在看着朝廷,看着官家您!您若留在汴京,甚至北上前线,便是告诉天下将士,朝廷与他们共存亡!士气必然大振。若您此时南巡,消息传开,前方将士谁还愿死战?河北、河东大片疆土,恐怕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届时,契丹人饮马黄河,兵临汴京城下,官家就算到了金陵或成都,又能安稳几日?人心散了,这江山……也就真的完了。”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迁都策略最致命的后果。真宗听得冷汗涔涔。
“可是……亲征……”他仍有疑虑。
“亲征未必需要官家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刘娥循循善诱,“关键在于‘亲临’二字。官家只需坐镇澶州(今河南濮阳),那里距离前线不远不近,足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具体战事,可交由曹利用、高琼等得力将帅。如此,既彰显了官家扞卫社稷的决心,又不至于过于涉险。此乃……以万全之策,行必要之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况且,妾身听闻,那契丹萧太后虽是女流,却精明过人。她此次举国而来,无非是想趁我新帝初立,捞取最大的好处。若见官家御驾亲征,我军上下同仇敌忾,她未必就敢孤注一掷,与我朝拼个鱼死网破。这仗,或许有的打,也有的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