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初年的和平,如同覆盖在腐烂伤口上的一层薄绢,看似光洁,内里却仍在持续溃烂。临安城在史弥远的操控下,逐渐形成了一种表面崇奉理学、内里固守苟安的奇异平衡。然而,一股来自遥远北方的、带着草原腥膻与铁血气息的旋风,正试图冲破这潭死水,将一个新的、更加可怕的巨影,投映在帝国君臣的视野之中。
一、 泛海来客
嘉定四年(1211年)深秋,山东东路登州(今山东蓬莱)的海岸线,笼罩在灰蒙蒙的海雾与凛冽的北风中。这里是南宋最北端的领土之一,与金国的山东之地隔海相望,历来是边防前哨,也是海上贸易与走私的枢纽。这一日,几艘形制古怪、饱经风浪摧残的船只,如同疲惫的海鸟,歪歪斜斜地撞入了岸边渔民的视野。它们并非宋船,也非金船,船体低矮,帆橇简陋,显示出其主人并非擅长航海的民族。
船上下来的幸存者,个个面色黧黑,衣衫褢烂,但眼神中却带着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与坚韧。他们操着无人能懂的语言,手势激烈。当地守军闻讯赶来,经过一番艰难的沟通,才从几个略通契丹语或女真语的随从口中,得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这些人,是来自北方“大蒙古国”的使者,为首的名叫葛葛不罕(史载或为阿剌浅、葛葛不罕等,此处综合处理)。他们奉成吉思汗之命,原本试图经由金国境内南下联络南宋,但金人封锁严密,道路不通,不得已才冒险泛海,九死一生,终于抵达“南国”。
守将不敢怠慢,立即将此情况层层上报。消息传到行在临安,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史弥远主持的朝廷,对此事的态度极其谨慎,甚至可以说是疑虑重重。经过一番争论,最终决定:准许这些“蒙古使臣”前来临安,但须严加护送,实为监视,且不得张扬。
当葛葛不罕一行风尘仆仆地踏入临安城时,他们的形象与这座繁华似锦、文采风流的城市格格不入。他们看着巍峨的宫阙、如织的人流、精致的器物,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草原猎手的审视与贪婪。在觐见宋宁宗的仪式上,葛葛不罕递交了国书(内容经由通译转述),其核心意思简单而直接:大蒙古国雄主成吉思汗,已与金国开战,金人屡战屡败,灭亡在即。蒙古愿与南宋结为盟好,南北夹击,共灭世仇金国。事成之后,可共分其地。
二、 朝堂激辩
蒙古使者的到来及其带来的提议,在南宋小朝廷的内部,引发了一场远比应对金国使者更为激烈和复杂的战略大辩论。紫宸殿的常朝之后,史弥远召集了核心重臣,包括参知政事钱象祖、礼部侍郎宣缯、兵部尚书薛极,以及一些被征询意见的边臣与宿儒,进行了一场决定国运的密议。
以兵部尚书薛极、淮西制置使李大东等人为代表的一派,力主“联蒙制金”。他们的理由听起来颇具诱惑:
“陛下,诸公!此乃天赐良机,雪靖康之耻,复中原故土,在此一举!”薛极情绪激动,“金虏与我,有覆国之仇,掠地之恨,百年来岁币压身,屈辱难书。今其北有强蒙,屡战屡败,国力已衰,正是我朝复仇之秋!若与蒙古结盟,南北夹攻,必可灭金。届时,不仅河南旧疆可复,甚至幽燕亦有望也!岂能坐失良机?”
然而,以礼部侍郎宣缯(音:曾)、知镇江府宇文绍节等人为代表的另一派,则对此深表忧虑,主张“存金为屏障”。他们的思考更为冷静,甚至悲观:
“薛尚书之言,看似有理,实则蹈险!”宇文绍节曾任出使金国使者,对北方局势有更直观的了解,“金国固然可恨,然其立国百年,尚能为我遮挡北风。诸位可曾细想,那蒙古是何等样人?据北边商旅传言,其性如虎狼,战掠如风火,屠城灭族,凶残更胜金虏初起之时!倘若灭金,则我朝将与这头更凶猛的饿狼直接为邻。金人犹知礼义,索要者不过岁币名分;而蒙古…只怕欲壑难填,要的是我江南万里江山!此乃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之策!”
宣缯也从历史经验出发补充道:“昔年联金灭辽,招致靖康之祸,教训惨痛,殷鉴不远!岂可重蹈覆辙?依臣之见,不若仍守和议,养民生息,整军经武。坐观蒙金相斗,使其两败俱伤,我方可收渔人之利。此乃万全之策。”
“万全?只怕是坐以待毙!”主战派反驳,“待蒙古灭金,其势愈大,我朝独木难支,何以抵御?不如趁其与金缠斗,早结盟好,或可借其力以自强!”
两派争论不休,各有道理,将南宋王朝面临的战略困境暴露无遗:一个衰弱的世仇在身边,尚可维持危险的平衡;而一个未知的、更强大的敌人即将到来,是应该趁势复仇,还是应该谨慎自保?
三、 权相之断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史弥远。这位凭借诛韩、主和、崇理而上位的权相,深谙权力稳固之道在于“维稳”。他权衡的焦点,并非长远战略的利弊,而是当前权位的安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