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的黄昏,汴京外城沦陷的硝烟尚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物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内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末日般的恐慌。皇宫紧闭,街巷空荡,唯有从外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哭喊与金兵粗野的呼喝,提醒着人们地狱已然临门。
然而,预料之中对内城的猛攻并未立刻到来。金军统帅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这两位精于算计的猎手,在轻易撕开外城这道看似坚固的防线后,并未急于吞下内城这块看似唾手可得的肥肉。他们要用一种更残酷、更能摧毁宋人意志的方式,来享受这场狩猎的最终成果——那就是极致的羞辱与心理上的碾压。
二十六日清晨,天色灰蒙,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残破的汴京。一阵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从南薰门方向传来,由远及近,震动着内城每一个偷窥者的心胆。
来了。
约莫千余女真铁骑,人披重甲,马挂护具,排成四列森严的纵队,踏上了御街——这条南北纵贯汴京、直通皇宫宣德门、象征着大宋帝国权力与荣耀的中轴大道。
铁蹄敲击在御街平整的石板上,发出铿锵而冰冷的回响,淹没了往昔此处的市井喧闹与笙歌管弦。骑兵们手持长矛狼牙棒,鞍旁挂着弓矢,头盔下的面孔带着征服者的倨傲与漠然。他们的军旗,那些绘着狰狞图案的异族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取代了曾经飘扬的大宋龙旗。
队伍的最前方,是几名金军千夫长。他们刻意放缓了速度,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紧闭的店铺门窗,那后面,是无数双因恐惧而圆睁的眼睛。
“看啊,这就是南朝的御街!”一个千夫长用生硬的契丹语(金军上层通用语之一)大声笑道,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他们的皇帝,就是走在这条路上,去祭拜他们的天地祖宗!”
“现在,是我们的马蹄在丈量!”另一个接口道,他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宫飞檐,“那里面,坐着那个吓得尿裤子的皇帝小儿!”
粗野的哄笑声在女真骑兵中爆发出来。他们故意让战马踩踏御街中央那些雕刻精美的御道石板,有些骑兵甚至策马冲上街道两侧的廊庑,用兵器砸碎临街的窗棂,或者将路边悬挂的灯笼、招牌挑落在地,肆意践踏。
这不是军事行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展示武力和施加心理压力的游行。他们要告诉每一个躲在门后的宋人,从今日起,这条帝国血脉,由他们主宰;这座天下名城,是他们的战利品。
内城的城墙上,奉命警戒的宋军士兵紧握着兵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看着敌人在本该是最安全、最神圣的腹地耀武扬威,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名年轻的军官猛地举起弩机,想要瞄准,却被身旁的老兵死死按住。
“忍下!兄弟,忍下!”老兵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将军有令,不许放一箭…不能给他们攻打内城的借口啊!”
年轻军官的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颓然放下了弩机,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城垛上,鲜血顺着砖石流下。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通过门缝、透过墙垣,渗入内城的每一处宅邸,也钻进了龙德宫那看似森严的宫墙。
“陛下!陛下!”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声音凄厉如同鬼嚎,“金兵…金兵的铁骑上了御街!正…正朝着宣德门方向而来!”
龙椅上的赵桓猛地一颤,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龙袍也浑然不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御街…那是只有天子仪仗和科举状元才能行走的御道!金人此举,无异于将大宋列祖列宗的脸面,连同他这位当朝天子的尊严,一起踩在了马蹄之下!
“他们…他们到了何处?”良久,赵桓才用尽力气挤出这句话。
“已…已过州桥…”
州桥!那意味着已经深入御街的核心路段!殿内群臣闻言,一片哗然,人人面无人色。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喃喃念佛,更有人两股颤颤,几乎站立不稳。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张叔夜须发戟张,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陛下!臣请率敢死之士,出城突袭!纵不能尽歼敌寇,也要让他们知道我大宋尚有血性男儿!”
“不可!万万不可!” 刚刚因荐举郭京而铸下大错的孙傅,此刻仿佛是为了弥补,急忙阻拦,“张知府,内城兵力捉襟见肘,岂可再浪战?若激怒金人,强攻内城,陛下安危何在?社稷宗庙何在?!”
何栗此刻也沉默着,他深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已然崩坏的士气面前,任何冒险的反击都可能招致彻底的毁灭。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种师道、李纲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朝堂上一片绝望之际,一名金军使者,在数名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竟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宣德门外。他并未下马,只是傲慢地朝着城楼上喊道:“传大金元帅令!宋主速派大臣至我营中议事!若迟延不至,或仍有不臣之心,休怪我军踏平内城,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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