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玻璃壶上,水珠沿着壁面缓缓滑落。沈知意正将最后一撮茶叶收入陶罐,指尖还沾着微涩的茶末。展馆侧门被推开,风带进一缕凉意,一个年轻人快步走来,手里攥着几张打印纸,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昨天的品鉴视频上了国际茶协官网首页,现在整个展区都在传。”
她没抬头,只是把陶罐轻轻扣紧,盖子落下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叶子坠地。
裴砚站在展台另一侧,正在整理昨夜用过的炭笔和记录本。他停了下手,目光落在那叠纸上,片刻后转身打开木匣,取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笔记,在空白页写下几个字:声起于茶,而非争。
外头走廊渐渐有了动静。参观者陆续进入,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在F-03展区前不约而同放慢。有人驻足,盯着展板上的“桃溪春韵”四字看了许久;一对老夫妇并肩站着,低声念出英文说明,女的忽然红了眼眶,男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知意听见一句低语——“这茶,是不是也能让我梦见父亲?”
她没应声,只默默取出一只素胎白盏,注水、温杯、投茶。茶汤初成时澄黄透亮,香气清润,不张扬,却能让人站定。
隔壁展区传来轻微响动。一位穿灰布衫的老者缓步而来,手中托着一只青瓷杯,杯中是深绿的抹茶,色泽沉静如苔。他未说话,只将杯子轻轻放在“桃溪春韵”展台一角,对着沈知意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她望着那杯茶,久久未动。
直到裴砚走过来,在她手边放下一张折好的宣纸笺。她展开一看,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茶语通心,谢君知味。”她提笔补了落款日期,轻轻压在白瓷盏旁。
人越来越多。一名年轻学生模样的女孩掏出笔记本,逐字抄录展板内容,连标点都不放过。另一位戴眼镜的男子举起手机,对着茶叶样本拍照,镜头拉近时,竟拍到了叶片背面细微的绒毛纹理。还有人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秤,想称一称一份茶样的重量。
裴砚没有驱赶,也没有解释。他只是俯身检查展板底部的英文翻译,发现“手工揉捻”一词被误译为“机械压制”,当即从木匣中取出修正笔,一笔一划改了过来。
午后,展馆服务台派人送来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收件人写着“桃溪春韵主理人”,邮戳来自北欧某小镇。沈知意拆开时,里面滑出一张儿童画——歪歪扭扭的茶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子,背景写着一行稚嫩的字:“我想喝能让奶奶想起故乡的茶。”
她把信纸贴胸口按了一下,然后收进袖袋深处。
傍晚闭馆铃响前三十分钟,一对母女走进展区。小女孩不过七八岁,踮脚看着展台里的茶样,忽然指着编号四的冷泡茶说:“妈妈,这个颜色好像我画过的一片树叶。”母亲蹲下身,轻声问她:“如果能尝一口,你想不想知道它让你想起什么?”
沈知意点头,取来一只迷你玻璃杯,倒了半盎司茶汤递过去。小女孩抿了一口,眼睛突然睁大,随即扑进母亲怀里:“妈妈,我梦见外婆家的院子了,有风吹竹帘的声音。”
母亲怔住,抱着孩子原地坐了下来,眼泪无声滑落。
沈知意退回操作台后,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纹路,那里还留着炒茶磨出的茧。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必亲口诉说。当一杯茶让陌生人停下脚步,当一封信跨越山海只为问一句“能不能也让我记住一个人”,那便是她写在桂花树下手稿的意义。
夜深,临时居所的小桌亮着一盏油灯。她铺开稿纸,提笔写下第一句:“有些味道,走得比人更远。”
阿斑蜷在案角,尾巴轻轻扫过地面。灯影晃动,映在墙上像一片摇曳的叶。
她继续写道:“从前我以为,茶是为了留住记忆。后来才懂,它是把一个人的心事,悄悄放进另一个人的清晨。”
笔尖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圈。她没有擦,任它留在那里,像一颗沉下去的星。
窗外街灯已全亮,映着异国街道的石板路。一辆电车缓缓驶过,铃声清脆,又很快消失在远处。
她合上稿纸,却没有起身。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门轻轻响了一声,裴砚走进来,肩头落着一点夜露的湿气。他看了看桌上的手稿,没说话,只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薄衫,绕到她身后,搭在她肩上。
她没回头,但肩膀微微松了下来。
“今天收到三封邀请函。”他终于开口,“法国一所大学请我们去做一场讲座,日本京都的茶会也发来了确认函。”
她点点头。
“还有个图书馆,想收藏你写的制茶笔记。”
她抬眼看他,“不是为了展览?”
“不是。”他说,“他们说,想留给以后的孩子看,什么叫‘用心’。”
她垂下视线,手指摩挲着稿纸边缘。那封孩子的信还在袖袋里,暖暖地贴着她的体温。
“我们还能写下去吗?”她问。
“只要你想写。”他答。
她笑了笑,重新提起笔,在稿纸背面记下几行字:明日需备五份新茶样,柠檬马鞭草减量一成,水温再降两度。
写完,她将笔搁在砚台边。油灯忽明忽暗,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安静的轮廓。
她忽然说:“以前我总怕被人看见。怕别人说我失败,说我回不去城市,说我不够好。”
他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她说,“被人需要,比被人同情好得多。”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窗外的光影流动如河。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映在墙壁上,像一幅未完成却不再颤抖的画。
次日清晨,展馆刚开门,工作人员便送来新的访客登记表。第一页写着:预约人数已达上限,后续申请正在排队。
沈知意站在展台前,正往玻璃壶中注入热水。水流冲刷茶叶,缓缓舒展,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水中张开。
裴砚翻开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写下:“茶未言,人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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