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将布包轻轻放在茶铺前院的石桌上,晨光刚漫过屋檐,露水还挂在桂花枝头。她取出三只粗陶杯,依次斟上温茶,动作轻缓却有力。裴砚立在一旁,袖口微卷,手里握着一沓空白纸页。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大事。”沈知意抬头看向陆续走来的村民,“就想听你们说说,平日里怎么采茶、晒茶,怎么修书、过日子。”
陈婶提着竹篮进门,一边放下自家腌的萝卜干,一边笑道:“是要拍电视剧?我这身旧衣裳可得换换。”
“不是拍戏。”裴砚接过话,“是有人想把咱们做的事记下来,不加修饰,也不拿去卖钱。”
林小禾站在门口,书包还背在肩上,眉头微皱:“那……会不会耽误我上课?”
“不会。”沈知意看着他,“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没人强迫你开口,更不会把你写进什么文件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像阿斑总爱趴在灶边看我炒茶,它不说,我也知道它在。”
众人静了一瞬,随即有人笑了。王家媳妇撩起围裙擦手:“那我说说去年洪水那天,我搬完瓦片回来,您端了碗姜汤——那味道,我记得。”
裴砚立刻执笔记录,字迹清晰工整。片刻后,他朗声念出那段话,一字未改。
“真是我说的。”王家媳妇红了脸,“原来讲实话也能被人记下来。”
一圈茶喝尽,沈知意收杯入盆,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她点点头:“大家都愿意试试?”
十数人中,无一人摇头。
午后,书坊门扉轻启。陈允和准时到来,风尘未染,只将公文包置于案角。三人相对而坐,窗外桂影微动。
“拍摄计划初稿已拟好。”陈允和打开文件夹,“第一阶段,希望完整记录‘桂语茶’从采摘到成茶的全过程。”
裴砚的手指微微一顿。
“有些环节,”沈知意接话,“是我一个人的习惯,不便示人。”
“比如?”陈允和语气平和。
“比如最后一道焙火。”她笑了笑,“老猫总要趴在我脚边,我才定得下心。外人看了,只当是怪癖。”
陈允和也笑了:“理解。并非所有步骤都需公开。”
裴砚顺势道:“采茶、晾青、揉捻均可记录,但封罐与点火由我们自行完成。这是底线。”
“合理。”陈允和合上文件,“保留一点不可复制的细节,反而让整个过程更有温度。”
沈知意略松一口气。她没提手稿,也没说茶叶纹路的秘密。那一部分,只能埋在桂花树下,随风而生。
“还有基地的事。”她转向下一个话题。
“请放心,”陈允和立即回应,“‘国际交流基地’不是盖楼招商,也不是搞旅游接待。它只是一个名目——意味着每年会有一次驻村访谈,一段影像归档,几段口述整理。”
他停顿片刻:“若你们允许,可在书坊旁那间空仓房设个资料角,陈列村民提供的老物件复制品,以及口述文字摘录。仅限预约参观,不对外开放。”
裴砚低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慢节奏,低干预,高尊重。
“这三点,”他说,“必须写进备忘录。”
“可以。”陈允和点头,“草案今日便可拟定。首场巡展主题建议为《茶烟纪事:桃溪一日》,聚焦日常,不渲染,不拔高。”
沈知意望向窗外。阿斑正蹲在桂花树下,尾巴轻轻摆动。阳光穿过叶隙,在它斑驳的毛色上投下细碎光点。
“被看见”,原来不必喧哗。
她终于明白,守住本心,也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洽谈结束时,天光尚未暗沉。三人一同走出书坊,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声响清浅。
“合作尚未正式签署。”陈允和站在院门外,语气郑重,“但我相信,有些对话一旦开启,就不会真正停止。”
沈知意没说话,只是将手伸进布包,指尖触到那本手稿。纸页温润,一如往常,却再无新字浮现。
或许无需再写。
当晚,裴砚在灯下整理笔记,墨迹未干,他一笔一划誊抄那份初步备忘录。药包静静躺在袖袋里,未曾取出。他知道,这一回,不需要靠药物压住焦虑。
沈知意独自回到祖屋院中。桂花树下,砚台搁在石案上,边缘尚有残墨。她伸手轻抚,竟觉微温。
像是有人刚刚离去。
她没有回头。
次日清晨,陈允和乘车离开。临行前,他在门缝塞进一只素白信封,印着银灰桂树徽章。里面没有字条,唯有一片压干的桂花标本,脉络清晰,色泽如初。
裴砚拾起信封,放入书柜最底层。
沈知意站在茶铺门口,望着远去的车辙印。阿斑蹭到她脚边,仰头“喵”了一声。
她弯腰抱起它,转身进屋。
阳光洒在门槛上,照亮了靠在墙边的木牌。上面两个字墨色沉静——
桂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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