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散尽时,青石板路换成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沈知意脚步微顿,鞋底触到冷硬的质地,与溪径上湿润的苔藓截然不同。她肩上的布包轻了半分,陶罐随着步伐轻轻相碰,发出极细微的叩响。裴砚走在前头,背影依旧沉稳,只是手中多了张折叠的会场导图。他们沿着指示牌穿过长廊,两侧展位陆续亮起,灯光渐次铺开,映出玻璃柜中陈列的茶器、证书与包装精美的礼盒。
展台编号“C-17”靠在角落,铁架结构,白布覆面,简陋得近乎寒酸。周围是电子屏滚动播放茶园航拍,或是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试饮穿梭。沈知意放下背包,指尖掠过展台边缘,留下一道浅淡的指印。她没说话,只解开布包系带,取出两罐“桃溪春韵”,将标签朝外摆好。墨字清晰:第十焙·未启封。
裴砚摊开素色麻布,盖住台面褶皱。他从另一侧取出几页手抄古籍复刻件,纸色做旧,字迹仿宋,置于竹制托盘中。茶具一一摆开——粗陶壶、白瓷盏、竹则、茶针,无一奢华,却件件洁净如新。阿斑若在,定会蜷在陶罐旁打盹。可此刻只有风从空调口吹来,掀动纸角。
有人驻足,又走开。
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士低头看了眼展品说明,眉头微蹙,掏出手机拍下标签便转身离去。远处传来讲解声,夹杂着英文与日语,音量被扩音器放大数倍。沈知意垂手立于台后,目光落在茶罐上。她想起桂花树下的夜晚,想起老周头饮茶后沉默良久的模样。那时的茶,不必争,自有其声。
裴砚递来一杯温水。她接过,小口啜饮,掌心暖意缓缓升起。
“开始了。”他说。
她点头,取炭炉置于台侧,点燃桂花木炭。火苗起初微弱,继而稳定燃烧。她注水入壶,等水初沸,不急不躁。取茶七克,投入盖碗,手腕轻旋,水流如丝线垂落。第一道汤色澄黄透亮,香气清幽,似有若无地漫开。
她未主动邀人,只将三盏茶置于展台中央,附上一张手写纸条:“请慢品,茶中有声。”
起初无人敢动。
直到一位银发老者缓步走近。他未看标签,未拍照,只低头嗅了片刻,端起一盏,轻啜一口。茶入喉,他闭目,眉间皱纹缓缓舒展。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微微颔首。
他身后的人开始围拢。
茶香渐浓,人群无声聚集。有人闭目细品,有人低声交谈,语气中多是惊奇。一位年轻女子捧着茶盏久久不放,眼角微湿。沈知意默默续水,动作如常。她不需要掌声,也不需要翻译。茶已替她开口。
可她察觉到了那些目光。
三人站在外围,西装笔挺,胸前别着模糊名牌。他们不尝茶,不靠近,只用手机拍摄展台布局、茶具摆放、甚至地面接缝的走向。其中一人翻开笔记本,快速记录数字与符号,另两人低声交谈,眼神锐利如尺,丈量着每一寸空间的价值。
沈知意不动声色,将手稿从包中取出,悄然移至身侧,紧贴臂弯。纸页微厚,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她继续冲泡,水声、倒茶声、低语声交织,唯有那几道视线,如针尖悬于背后。
裴砚走近,站到她身侧半步位置,不动声色地挡去部分视线。他俯身整理茶具,声音压得极低:“他们看的不是茶。”
她指尖一顿,随即继续注水。
“是利润。”他补完下半句。
她轻轻点头,目光扫过那三人胸前的标识——字母缩写模糊不清,像是刻意遮掩。其中一人收起笔记本,朝同伴使了个眼色,缓缓后退,隐入人流。
茶汤尚余半盏。
人群仍未散去,反倒因那几人的离开而更显安静。有人举起手机拍摄茶罐,有人试图询问价格,沈知意只微笑摇头。她将最后一道茶汤倒入小盏,置于空位之上,如同为未归之人留席。
裴砚将伞柄移至左手,不动声色为她遮去斜照的日光。她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欢声笑语,落在展厅出口的方向。那三人已不见踪影,唯有一扇自动门开合之间,带起一阵微风。
她伸手探入怀中,确认手稿仍在。
布包里的陶罐静静立着,罐身标签完好,墨迹未晕。阿斑不在身边,可她仿佛听见一声短促的“喵”,像多年前雨夜里第一次回应她的呼唤。
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纸页的粗糙。
裴砚没有说话,只是将茶具轻轻归位。他的袖口沾了一点炭灰,未曾拂去。展台前仍有零星宾客徘徊,舍不得离去。一位小女孩踮脚望着竹则上的刻度,好奇地伸出手指,却被母亲轻声拉回。
沈知意将最后一片茶叶夹入手稿中。
纸页微颤,浮现出一行新字,极淡,几乎看不见:
“有人正记下你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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